荏水这边生活节奏并不快，没有人流涌动的高耸的写字大楼，也没有堵塞拥挤的交通马路。就算是遍布全国的快餐饮业，在这里，一周之中也有个两三天是生意惨淡的。然而，作为一个“半残”人士，夜曦表示自己在这里住得非常舒心，因为这里安静、恬淡、慢，极其贴合她的处境。

夜曦每天要做的事不多，除去自己的衣食起居，就是自学课本知识、打扫院子、调配点药剂，再去附近网吧里打游戏赚点钱。没有危险，没有竞争，真的像是步入了老年那般悠闲惬意。

可只有夜曦自己知道，有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找几个姐姐练练手，她真怕自己哪一天突然就死在这个房子里，就像她母亲娥悦一样。

生命最怕消极和沉寂，消极表示生命在白白流逝，沉寂则表示生命迈向死亡。

夜曦住进去没几个星期，夜娅就带人上门来拜访。

夜曦站在院内，看着院外微笑着向她招手的夜娅，心里的感觉就像是试图用海绵堵住水龙头，应付作用为零。

她弯了弯嘴角算是回以礼貌微笑，打开门让她进来。

“娥悦阿姨的院子很精致。”

夜娅走到院里，看见小小院里栽种的花草，有些陈旧的铁链木板秋千，赞叹道：“你照顾的真好哎，没想到才几天你就打理得这么棒了，不愧在这里住了六年。”

“不能说是我打理的，他不是免费雇了几个这里的居民专门来打扫三天吗。”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愤怒的夜正早就把消息告诉整个夜家人了。

夜娅直接走向正厅，“我们还是进屋说话吧。外面的，防着点。”

夜曦习惯了这样自觉的夜娅，跟在后面进屋关上门，一转身就见夜娅在那东翻翻西找找，坐坐沙发试试卫生间，在自己的卧室里肆意翻动着衣物。人在自己的家里放肆，夜曦有那么一瞬间想揪住她衣领把人丢出去，但是现在的境遇，让她除了忍还是忍，为了自保迫不得已这样任由着夜娅折腾。

“这里好小啊，连电视都没有一个，跟夜家比起来真的差远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夜娅最后翻累了，回到沙发上坐着，一手摸着脖子上名贵的项链，慢声细语：“你现在要是想回去，我可以跟爸爸帮你说，他不会不同意的，毕竟是我求着嘛。”

夜曦抱着胳膊站在一边，拖鞋不停地点着地板，脸上的不耐烦非常明显，“我这里不是酒店，我也不是服务员，不提供任何服务，你有事快说，说完走人。”

夜曦这么一说，夜娅反倒是来劲了，鞋子不脱两腿放在沙发上，“我做到这种地步，你又能怎样呢夜曦？难不成你还想教训我？”说完，夜娅把鞋跟在沙发上蹭啊蹭，把沾到的泥灰全部蹭了上去。

​夜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作怪，“我在家里安了摄像头。”

夜娅身体一僵，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骗之后不屑地笑了几声，“诈谁呢？你有那个钱还不如多买几件衣服穿穿，谁会没事安那种东西？”

“是啊，没事当然不会这么做，可如果成天面对的是你和宋阿姨那种人，就很有必要了。”夜曦漫不经心地说道，“比如你们打扰我休息，带着异能威胁我，再或者就是你有事没事进我房间教训我，我都录了。”

“谁知道你有没有骗人！”

“是啊，谁知道呢。”

“……夜曦，我这次来，可不是跟你吵的。”夜娅想到此次来的目的，立刻平静下来，“你知道吧，无论如何，夜家的继承人都会是我，在这件事上我哥都没有能力赢过我。”

大家族圈内确实可以接受子女中风头最旺的那位继承家业。

“所以你想说什么？”夜曦默默替夜白感到惋惜。

夜白夜沫夜娅这三个夜家孩子都在高等部学习，夜白为九阶中期风系，十项全能，而夜沫虽然只有八阶高期，但她是全学院唯一一位空间系异能者，目前看来国内不会有第二位，因此备受学院重视。夜正仅仅因为夜娅为夜家所带来的利益超出另外两个孩子就草率决定继承者，这会多伤那两人的心？

夜娅不知道夜曦在想什么，前面的话已经说了，后面的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既然你知道了，那我就告诉你，我绝对有能力保证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她起身走到夜曦面前，忽然讨好般拉起夜曦双手，“你看，我俩斗了这么久，结果还是一样，我俩其实也是可以好好相处的对不对？夜曦，只要你把那个秘密一辈子咽进肚子里烂掉都不说出来，我完全可以把家产的三分之一让给你，真的！我还可以送你去国外留学！只要你想！”

她这姿态在夜曦眼里格外新鲜。即便是上辈子她二次觉醒，提刀杀入夜家，夜娅也没这么低声下气过。不过，她究竟是哪来的脑子，竟然认为这种事情可以用钱解决？

“可如果六年间被一对母女欺负的是你，十二岁异能八阶的是你，被抽干异能一夜之间失去所有的是你，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三年的是你……”夜曦用力抽离双手，步步逼向夜娅，目光如刀如锯，一击深深戳进夜娅内心深处那眼肮脏不堪的深潭，溅起水花乱溅。

夜娅的表情从讨好变为怔愣，直至恐慌。

“你会为物质生活而放弃报复吗？”

又是那些过往不可告人的画面涌入脑海，如果不是夜曦说的那么多，夜娅恐怕都要忘了自己究竟做过哪些事情。那些事情里面她的身影怎么抹也抹不掉，简直像根钉子坚固地钉在那里，跟现在的她相比，完全一个黑一个白。不难想象，一旦那根钉子被拔出来投放到现如今，那她这些年来好不容易塑造的那个完美的自己，会比白纸还要脆弱得一捅即破。她一旦被毁的话，她的人生就没有希望了，就会像夜曦一样沦为废人被别人耻笑，她才不要一无是处，她不能沦为笑料，君御辰是她的，只有她才配得上……

夜娅的眼神闪躲着，整个人往后退去，“不要在我面前提那件事了，我没有办法，除此之外没有办法啊！而且，那个R国叔叔自愿帮我的，就算你要报复，也不能，绝对不能只报复我！还有那个医生茂琏，他就在络省，你找他啊！我只是个孩子，我没有错，都是他们安排的！”

​“啪”的一声，夜曦身子偏了过去，夜娅险些跌在沙发里，漂亮的脸蛋上红了一片，嘴角甚至被打出了血红肿着。她神色呆滞了十几秒，慢慢地，眼珠子不可置信地震颤了起来，伸出手捂住脸，手是凉的，脸是辣的，“你敢打我？”

“你是个孩子，我就不是了？你说你没有错，难道夺走我异能是一件多么正确明智的事情吗？为了你，他们凭什么夺走我的人生？我是欠你的还是该被剥削？夜娅，这世上没有人是一辈子都没有错的，你不是圣人，更没资格说自己没错……滚吧，我时间到了。”

“你竟然打我？夜曦，你不怕舆论吗，你不怕我妈手底下那些势力吗，你就不怕我在这里把你打残废吗？”被删了一巴掌的夜娅突然间尝到了被羞辱的滋味，心里难以咽下这口气，手心蓝光闪现，屋内气温骤然下降。

察觉到动静的保镖跑进来即使阻止她，“小姐，夫人说了绝对不能在这里对她动手。”

因为即使是在这种偏僻的城市，即使夜曦现在已经被外面所遗忘，但凡有夜家的人造访这里，必定会引起暗地里某些人的注意。如果夜娅来过这里，当天夜曦就受了重伤，消息传出去，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是谁做的。到那时，夜娅必定也会受到影响，这对双方都不利。

权衡左右，夜娅冷哼一声，攥紧手心收回异能，临走之前折断院里的一枝花。

夜曦目送着车子离开，看着被折断的花枝，回头又看沙发上的泥土，气得不轻。

巩琦隔了几天带着彭彭上门，怀里还揣着礼物，说是祝贺夜曦乔迁之喜。夜曦笑呵呵地把人引进屋里，茶果招待。三人坐在客厅里聊啊聊，话题宽泛没有边际，不知不觉间就到了饭点，夜曦摸摸脑袋，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准备中午填饱肚子的货。

巩琦一眼就明白夜曦那表情是怎么回事，舒心一笑，她总算没白来一场，“那今天这顿就我们家请了。”

夜曦不好拒绝，看着彭彭开心地围着沙发跑，走在路上时恍然明白巩琦其实是在故意拖时间。

彭彭家里，饭桌上的饭菜早都已经准备好，一桌六七道菜，圆圆满满都是阳省本地的特色。高凯拿着手机坐沙发上打游戏，见夜曦来了也不意外，“不知道夜小姐你喜欢吃什么，就做了家常菜，希望吃得惯。”

“没事。”夜曦朝桌上盘子里的东西瞅了几眼。

刚开始没看清，只看了个大概。现在细看，夜曦发现这家人没有一个吃辣的，口味很清淡。跟她不一样，她偏重口味。不过这不影响，有吃的就很棒了。

“那开吃吧。”

巩琦将饭碗端到桌上，接着搬着椅子在高凯身边坐了下来。夜曦点点头，也找位置坐，然后拿起筷子扒了扒碗中米饭，让热气散出去，开吃。

“这些天住得还习惯吗？”高凯忽然问道。

夜曦嗯了一声，心里觉得面前的鸡肉格外美味，“这里蛮好，又远又静，适合我以后养老。”

“养老？哈哈你想的也太远了吧。你现在还小着呢，目标应该更远大些。不过说得也对，大城市啊都好，就是太快太闹了。这孩子的爸妈在沿海一带工作，长假我们才会接他回来，放在帝城，他哪里会安下心处理作业呢。”巩琦看着彭彭笑了笑说。

彭彭对此表示不赞同 ，立刻身体坐正，努力挽回形象：“我一直都很刻苦学习的！”

夜曦看他小正经的样子，没忍住笑着说道：“你照个镜子看看腮帮子，上面都是饭粒。”

彭彭立马摸摸脸，摸了一手黏巴黏巴的白白饭粒，看得一桌人哈哈大笑，也让彭彭看傻了眼。毕竟小小年纪脸皮薄得紧，彭彭哪里能沉得下气，立刻从碗里抓一小撮饭，几粒的量，跳下凳子一把抹在夜曦脸上。

黏黏的，痒痒的，紧紧地扒在脸皮上，米饭的味道围绕着鼻尖怎么都甩不掉。夜曦一开始只是愣住，等反应过来彭彭对自己做了什么后，又是想气，把这小子提起来揍一顿，又是想笑，自己竟然被这么个小屁孩糊了一脸饭。

夜曦沉住了气，淡定看向两大人。

彭彭觉得大事不妙，先行跳下椅子。

夜曦：“有什么事，我先揍一顿再说。”

高凯巩琦两人互相望望，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夜曦跳到地面追着彭彭满天跑，跑到厨房跑卧室，跑到厕所跑阳台，冬日里家里充斥着欢声笑语，许久都没有消散。

……

夜家近日宴请来宾，家中满座，好不热闹。

三年前，庭院里搭了一个巨大的玻璃房，里面开上暖气，摆上桌椅，有客人来就摆上宴席。外面是皑皑白雪，翠树红梅，里面客人边吃边赏，就成了夜家独特的景色。

​这几天初雪已经过去了，路面积雪没有化尽，水里夹冰，唯独夜家依旧雪花飘飘，入目皆是洁白一片。圈里消息早已传开了，还没到春节，远近各个家族接连拜访，关系近的关系远的一并都落座，谈心的谈心，攀附的攀附，难得有几个真是冲着雪景来的，后来也在酒杯碰撞间忘了景致。

而在这天，夜家只请了君家一家来做客。

君家不像夜家，在帝都无数家族中脱颖而出并不是单纯靠子女，君家在十大家族里综合实力排名第一，名下以信息智能终端产业为主。君家家主是君翰之，夜正经常喊他翰哥，夫人白芷，宋洁总说这名字妙极。两对夫妇你来我往合作不少，子女见也是时常交往，久而久之形成了格外密切的关系。

夫妻二人育有两儿一女，老大君泽，年二十四，老二君御辰，十八，小妹君挽莹，十七。子女个个模样出挑，站在人群中就能一眼认出。最重要的是三人异能天赋绝佳，单说君挽莹，就是九阶中期的实力，现如今在Y国留学，准备回国。

君家一家人整整齐齐都来了，夜家这边筹备已久，见到人欣喜不已——除了沙发上怎么也欣喜不起来的夜白夜沫两兄妹。两兄妹从几天前那场午宴开始就没怎么开心过。

“翰哥，今天照例在外边吃？”夜正看着君家三个孩子，笑得那是一脸慈爱，父爱光辉差点闪瞎夜白夜沫的眼。

君翰之大手一挥，“你决定就行。”

“行，那就在外面吧，这雪，是越下越大喽。”夜正说完看向自家宝贝女儿夜娅，眼神和蔼。多亏了她，这几年夜家门客才络绎不绝，向来难请的君家都欣然而至，不像夜曦那丫头，因为三年前那事给他们家泼了好大一盆脏水。最可恨的是，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竟然不是自己亲生的，哼，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君家人坐上柔软的沙发，夜家几个忙活起来端茶倒水招待客人。君翰之看久了，奇怪道：“小曦怎么到现在还没下来？丫头是生病了吗？”

正忙着补妆的君挽莹接问道：“我们上次来也没看到她人。夜叔叔，这都快元旦了，她去哪了啊？好久没见面了，我还挺想她的呢。”

夜正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她……”

“你们说夜曦啊，”宋洁抓了把香瓜子，看夜正不好开口，心想这正是时候把事情说清楚，“她以后可能都不会来这里了。”

白芷不明白了，“怎么说？”

宋洁淡淡一笑，“几天前，那丫头突然说要回阳省，我们劝她说没有人可以抽空陪她过去，她执意要去，我们就顺了她的意。送去没多久，阿正的程序收到一份文件，是那丫头送来的。打开一看，你们猜是什么？”

君翰之沉默地看着夜正和宋洁，君泽君御辰兄弟俩对视一眼，白芷认真思考问题，唯独君挽莹摸两下鼻子，跳跃的思维让她冒出一句：“难不成是亲子证明？”

君家一家人都幽幽看了君挽莹一眼，君挽莹又摸摸鼻子，眼神飘飘，“我猜的。”

宋洁笑了，“还真是，挽莹你这是误打误撞吧？”

“啊？真给我猜中啦？”

“是啊，就是亲子证明。”

亲子证明……

君御辰端起瓷杯，目光掠过夜正略带气愤的神情，指间轻轻敲了几下杯子。杯中热气缓缓散到空气里，茶水逐渐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