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话说得再客气，夜正也还是能听出夜曦的情绪。那是一种积攒到一定程度，即将爆发之时，却突然就那么突兀地卡在正当中一样。那不是刻意压下的愤怒，也不是难以阐明的委怨，似乎只是她很早就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放下了，不再执着于心中。
夜正想了想，近来事情颇多，令他格外不耐烦，而自己能心平气和让这么多步已经是尽自己最大努力了。既然这样，他再多说什么已经没有用了。他已经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他对娥悦承诺过的，会保夜曦平安，让她衣食无忧，让她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虽然，三年前就没能看好她，让她沦为了废人。但是，保证夜曦后半生无忧他很轻易就能做到。
夜曦坐了良久，夜正一直没走。
夜曦忽然开口：“要不，您就别管我了吧。”
夜正当场就愣了。
听这种语气，她不是在征求意见，像是下个通知一样。
“小曦，你这是几个意思？”夜正站了起来，“我是你父亲，我理所应当照顾你，培养你，直到你长大成家，我怎么能放弃你？”
夜曦抬头看他，哦了一声，紧接着忍俊不禁般抿着嘴角笑了一下，“可我感觉你很想放弃我啊，毕竟对于你们这样的家族来说，谁想一直养一个累赘啊。”
“小曦，不是这样的……”
“况且，你怎么就认定我是你们家的人呢？”
夜正又听愣了，不过夜曦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半开着玩笑地歪着脑袋，“其实说到底，我妈名不正言不顺生下我，已经不合社会道德标准了。我本来不该有位置，这些年您这么看重我，给了我这么多，我很满足。以后，还是请您把重点多放在夜娅身上吧，她才是夜家的未来。至于我，我倒挺想回到小时候住的地方，因为我很怀念那里。您呢?那里可是您和我妈相遇的地方。”
夜正听得心里有点堵得慌，话题仿佛一直都在夜曦手里，她刻意提起某个话题，又跳到下一个话题，到底哪个才是她真正在意的?哪个又是无关紧要只随口一提的？
“小曦，你累了吧，今天就到这，你好好休息。”
“好啊。”夜曦点着头应下，垂下双眼。
夜正满心疲惫地走到门外关上门。
宋洁正侯在门外，见他出来，走上去扶着他，“她想她妈妈了。”
“应该是。”
“那怎么办？”
夜正长舒一口气，“送她去吧。”
宋洁内心窃喜着，可还是有点意外，“为什么？”
夜正看着其他几扇紧闭的房门，带着宋洁回屋。
“夜家该平静一阵子了，她也该安静一阵子了。”
现在他思绪很乱，需要理一理。
宋洁挽着夜正，悄悄回望了一眼夜曦的房门，脸上透着得意。
之后的日子，就是枯燥的调养阶段。
夜曦每天服药喝补汤，天气好的时候在院子里走走看看，不好的话就在家里坐着看电视，看看书，功课倒是没落下，该学习的时候她还是会乖乖跑到屋里打开资料。
有时候母女俩也会专门过来看她，只不过是看她的笑话而已。这两人会在她听听力时使坏地把耳机剪断，将她写在草稿纸上的过程撕掉扔在垃圾桶里，甚至还在她书上泼水。
两人本以为做的这些会惹恼夜曦，可没想到夜曦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俩，任由她们破坏东西，时间一长，母女俩觉得太没意思，便渐渐放弃了。
今年的初雪下得很大，只一夜之间，夜家的常绿庭院就换上了毛茸茸的白装，视野里白皑皑一片。客人的车停在停车场里，客人们坐在夜家客厅里喝茶聊天，说着近来听到的趣事，谈起哪家的孩子的异能等级又进阶，或羡慕地吸一口凉气，或不在意地笑笑。
宽敞的庭院里树木高矮错落，几处喷泉早已停止运转，水池子被厚厚一层冰封住水面。似乎是从三年前开始，每到冬季，夜家包括方圆地区因为有夜娅在的缘故，雪景比其他地方更要极致，更让人感到冬季的寒冷，冰更加坚厚，雪更加密集。夜家以此为傲，从那时候起就四处邀请大家族的人前来赏雪，这时候午饭才刚准备好，赏雪还没正式开始。
夜家大厅里坐满了人，都是定居在帝城、排名靠前的家族，君家，白家，苏家，南家，林家等。菜上桌，各家都有一个方桌的午餐，夜娅在其他家族的子女们的簇拥下，走到水晶灯正下方，那里是一架三角钢琴。
后院里雪下得很大，夜曦踩着长筒靴走在雪地里，鞋底咯吱咯吱的声响听得她忍不住嘴角上扬，两条长长的脚印在雪地上弯弯绕绕，绕过长椅，绕过花坛。
宛转悠扬的钢琴声从夜家大厅那里传来，声音不是很响，但听得非常清楚。头顶上雪在不停地飘啊飘，夜曦拂去椅子上的雪，坐在上面一动不动，似乎是在垂耳倾听。很久过后看见保姆抱着斗篷跑来，二话不说给她披上。
“……”夜曦看着自己脖子上的蝴蝶结，伸手摸了摸笑道：“其实我不冷。”
“可这里也不暖和。”保姆将手里的暖枕放在夜曦膝盖上，“白婷小姐想找你，我还没告诉她你在这里，她现在正在客厅里等。”
“她啊……”夜曦想了一会，摇了摇头，“不能见她，不然我要走的消息就透露出去了，我不想有人打扰。你告诉她，最近这段时间我不会出来见人。对了，车子准备好了吗？”
“嗯，在后门那等着。”
夜曦戴上斗篷的帽子，“带我过去吧。”
车子停在后门附近，夜曦上车以后，对着保姆比了个再见，然后关上车窗，靠着座位闭上双眼。
“司机叔叔。”
“什么事?”
“可以开快点吗？我怕待会雪就要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