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作者: 艸河渔翁更新时间:2020-05-07 16:59:10章节字数:3561

潘驼背磨皮擦痒(极度无聊)地坐在自己卧室的一把竹椅上。卧室不大,光线昏暗,屋角靠墙的条桌上有一壶老荫茶和两个茶碗。


他难捺焦虑,心中好似压着千斤巨石。短短几个时辰,心中的不安与恐惧已经把他折磨得似乎又苍老了十岁。


卧室的门窗都捂得紧紧的,他已扎复过老婆:任何人找他都不见,就说他到重庆城去了,只有稽查分局的乌科长除外。


那块怀表放在屋里大木柜最里面的一个箱子里。柜门上本来有把锁,他还在那个小箱子上又特地加了把锁。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都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那个稽查分局的乌科长都没有露面,不晓得那个龟儿干啥子勾当去了。


潘驼背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度时如年。他哀声叹气,只盼姓乌的瘟神早点把怀表拿走,免得再生是非。


就在天擦黑的时候,总算有人来敲门了。他欣喜若狂地打开门,但又大失所望,原来是他的老婆领来了一个自称是稽查分局廖副官的人。


“他说是稽查分局的乌科长派他来找你的。”老太婆含混不清地说完,转身走了。


来人是个身材粗壮的大块头。他穿了一件褪了色的毛蓝布长衫,头戴一顶黄色的破毡帽,黑黝黝的胖脸上留有长长的胡须,皱起的皮肤在他前额刻下了几道纹沟。尤其是左脸颊上有一道猩红的伤疤,相当显眼,使他的面相凶神恶煞。


潘驼背欠了欠身,闪了闪滴溜溜的眼珠,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廖副官的脸。乌科长派了个他不认识的自称廖副官的人,这个情况是他始料不及的。他本来是个油嘴滑舌的生意人,见人说人话,撞鬼说鬼话,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一向应付自如。可眼下由于一时没了主张,只好心神不定地等来人先说,看他要干啥子。


廖副官一头撞进门,也不等潘驼背开口动问,就主动说:“潘店主,今天下午你在贵店协助抓捕共党分子,我们忙于追捕逃犯,特来道声谢哈。”他说话鼻音很重,听上去不大自然。


潘驼背嘴里“哦哦”两声,心头不觉一松:“听廖副官嘞个说,他今天好像到过我的云封客栈,对发生在嘞里的事情一清二楚。看来,他说是稽查分局的,应该是真的。”但他也有点奇怪:“当时我只看到乌科长他们只有2 个人呀,嘞个姓廖的崽儿,在乌科长他们捉共产党时藏在哪儿呢?那干钱(时)双方搏命火拼,他要是乌科长的手下的话,怎么可能不出面帮忙呢?搞不懂,搞不懂。”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廖副官瓮声瓮气地说:“刚才从嘞里跑脱的那个共党分子,乌科长带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在追到集市上,折腾了好久,总算遭逮住了。”


潘驼背嘴巴说:“长官们好辛苦呀。”心里却在想:“砍脑壳的乌科长,在嘞里打死了一个,又追出去抓住了跑脱的另一个。他成心和共产党结叶子(结仇),偏拉老夫来垫背,太过分了。”越想心里越慌,不知如何回答。


廖副官朝惊慌失措的潘驼背迅速睃了一眼,不等他答话,走到他跟前,手搭着他的肩膀,低声说:“潘店主,快点,乌科长正押着俘虏在检查站等着我。他命令我把下午他托你保管的那块怀表给他带回去。”


潘驼背犯难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廖副官,那道目光非常复杂,既有疑虑又有巴结,还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恐惧。由于神经过分紧张,他的双腿抖得厉害,怎么也止不住。


木了片刻,潘驼背晃了晃肩膀,退后几步,冲来人抱拳拱拱手,赔着笑脸说:“廖……副官,你先坐哈歇歇气。嘿嘿,歇歇气。”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包揉得皱瘪瘪的“大前门”香烟,抽出一支讨好地双手递了过去。


“不歇气。你把怀表快点给我吧,”廖副官粗鲁地用手挡开了潘驼背的香烟,用急不可耐的腔调说:“乌科长还在等我回去呢。”


“等哈哈(等一会),”潘驼背毕竟多年经商,见多识广,不是轻易就能欺骗的人。他摸出一张布手巾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乌科长没有安排长官你看押俘虏,他自己来拿怀表吗?”


“那个共党分子条(跑)得太快了,乌科长为了追上他,结果把脚崴了。现在走路不方便,只好看押俘虏。”廖副官催促道,“你搞快点,时间长了怕生变故。”


潘驼背不断地眨着小眼睛,低声下气的试探道,“听说那些共产党滑得像泥湫,狡猾得很,你们只有两三个人吗?啷个不多去几个人呢?”


“你给老子批跨卵跨(废话连篇)做爪子(什么)?” 廖副官不依教(不服气)了,他瓮着鼻子大喝一声,双脚蹦跳着咆哮起来:“你算老几,勒些军事机密,啷个可以给你娃说?”


潘驼背冷汗直飙,他还是有点拿不稳(不确定),一下子断不准眼前这个姓廖的副官是真是假,心想万一勒个崽儿编些来说(无中生有的话)就麻烦了。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为难地说,“老夫又不认识长官你,我啷个晓你是乌科长派来的人呢?长官何不把你那灰壳壳的派司亮一亮,也让老夫吃一砣定心汤圆(放心的意思)。”


“他妈的,你龟儿少开黄腔(外行话)。”廖副官冷不防抡起巴掌“啪啪”两声,左右开弓甩了潘驼背两个大耳光,他下手很重,把潘驼背脑壳上的瓜皮帽都打飞在地。


潘驼背被巴掌打得站立不稳,差点摔倒。他捂着热辣辣的脸,不停的眨眼睛,又象是被打晕了,又象是糊涂了:“可乌科长带了的呀,他给老夫看过。”


廖副官怒不可遏地说:“老子们和共产党对阵,哪个敢带证件,万一落入敌手连扯谎俩白(撒谎的意思)的余地都没得。嗯,你娃懂不懂?”


潘驼背仍有疑虑,他委屈地嘀咕道:“没有证件,让别个(别人)啷个相信嘛?”


廖副官见潘驼背果然装聋作哑给自己绕圈子,这才明白了熊三妹计谋的周全。三妹并非杞人忧天,绝对不能再任由潘驼背手持党的机密。他想起就是潘驼背下午骗开了小岳的房门,才使自己的同志惨遭敌人暗算,不禁怒从心起。潘驼背摆明了死心塌地要将怀表交到敌人的手里,那又要有多少同志遭殃呀,这啷个得了。他心里急了,敌人随时都有可能返回来取怀表,不能再拖下去了。


潘驼背则是费尽心机拖延时间,他疑神疑鬼,怕搞错了人不好交差。


廖副官敏锐地意识相持下去要出问题,他不得不另辟蹊径,换了一种更狠的手法,猛地从身上掏出一把亮晃晃的短刀,在潘驼背眼前晃了一晃,骇人巴沙(很吓人)地威胁道:“莫非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推三阻四,是不是想私吞政府的战利品?打算妨碍司法公务?”


果不其然,廖副官刀子一亮出来,潘驼背顿时乱了阵脚,但他依然不肯就范,一叠声的狡辩,“老夫哪敢私吞政府的战利品,更不敢妨碍长官你呀,主要是……主要是……”


廖副官见刀亮出来还制服不了潘驼背,顿时彻底变了脸。他不容潘驼背多说,扑上前来,一把扯住潘驼背的头发,把他的脑壳按到桌子上,用冰凉的刀子不断拍打着他的脸,“我看你勒个老屁眼虫,是活得不耐烦了,你恁个(这么)磨磨蹭蹭的,如果乌科长逮住的共党寻机逃跑了,你不怕遭敲砂罐(枪毙)吗?”


潘驼背虽然精明过人,但胆子太小。惊骇之下,心想:是啊,共产党里都是人杰,个个精明过人。乌科长嘞些豁飘(瘦弱),哪里是人家的对手嘛,万一遭抓住的共党真的跑脱了,乌科长怪罪下来,廖副官再倒打一耙,非要拉自己当垫背,哪就吃不了兜着走,好划不来哟。他感到事情有一点难办了,一张脸骇得卡白,腿抖得更厉害了。嘴里一个劲的讨饶:“廖副官……廖副官……听我说……听我说……”


廖副官恶狠狠地吼,语气中充满了疑问:“听你说个铲铲。我问你,你娃不肯交出怀表,莫非已经拿到当铺去当了?狗日的胆子太大了,说,得了几块大洋?”


潘驼背矢口否认:“没有,绝对没有。我就是再哈(傻)也不敢拣嘞种耙和(便宜)。”


廖副官火气更大了:“既然没有送到当铺,哪东西在那里?给我拿出来。”


潘驼背更加左右为难,他摸不透这廖副官的虚实,万一是冒充的话,自己贸然交出怀表是要背时(倒霉)的。他不由得发急地说,“长官不要冒火嘛,老夫的意思是……”


“少给我啰批唆(少废话),如果你龟儿再不识抬举,可别怪老子对你不客气。”廖副官左手死死按住潘驼背的脑壳,右手猛地把短刀插到他脑壳边的桌面上,怒视着潘驼背一凶二恶地吼,“你敢私藏共党分子的东西拒不交出,信不信老子当场正法,一刀宰了你。”


潘驼背瞠目以对,差点被骇破了胆子。嘞年辰,军警特务都是勒副批样儿,又歪又恶又污教(乱来),向来说得出做得出,杀死个把老百姓跟碾死只蚂蚁般随便,啷个整啰。


廖副官越来越不耐烦了,开始虚张声势地挽袖子,做出一付要动手杀人的样儿。


潘驼背骇得肝胆俱裂,方寸大乱,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小命不保。万般无奈之下,潘驼背转念又一想,听嘞个副官崽儿说得头头是道,啥子都晓得,不象扯谎俩白(撒谎),应该不会有假吧。


念一及此,潘驼背彻底屈服了。心想再啰嗦下去,把命除脱了划球不着。他连声哀叹求饶:“长官请松手,老夫马上把怀表给你。”


廖副官闻声立马松了手,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脑壳扯了起来。


就这样,在一哄二骗三威胁的逼迫之下,潘驼背终于上当受骗。在廖副官那把晃来晃去的短刀面前,他哆嗦着打开柜子,拉出箱子,用拴在裤腰带上的钥匙打开锁,很不情愿地拿出那块怀表,递给了廖副官。


廖副官接过怀表认真的看了看,确认无误后,揣进了衣服的内袋,然后收起刀子,在俯首躬腰的潘驼背的注视下,几步蹿出门头也不回地向南街口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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