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作者: 艸河渔翁更新时间:2020-05-06 21:01:16章节字数:4791

熊三妹做完了扈家戏班的例行工作,回家时顺便逛了逛集市,买了一些过节的肉食、禽蛋、蔬菜和瓜果。当她手提两个装满腊肉、香肠、鸡蛋、鱼、白菜、萝卜、莴笋、蒜苗和苹果的篮子从集市归来后,又到一楼房东的屋里与房东大娘摆了一阵龙门阵。


熊三妹正与房东大娘正摆得热闹,忽听门外的楼梯被踏得一阵吱吱声响。她知道是林晋松回家了,赶紧告别房东大娘,提着菜篮上了楼,跟在林晋松的身后进了自己的家门。


熊三妹一走进屋子,使敏锐地察觉出一丝异样的气息。


她发现林晋松的动作十分反常:他打开房门,穿过堆满杂物的厨房,径直走进里面到处放有贵重中草药盒子的卧室,将手中的钥匙往桌子上一甩,直奔窗户前,探出半个身子四下张望了一下,缩回头关紧窗户,这些动作看上去怪遭遭的。


还有,他的神情也非常古怪:双眉拧成了一道疙瘩,两眼喷射出一股精光,腮帮子的肌肉一鼓一鼓的,热腾腾的汗水从俊秀的脸庞不断涌出,使他的面容闪闪发亮。她甚至发现他的手指在颤抖。嗯,是不对头,她还从来没有看见他如此张惶过。


“晋松大概遇到麻烦了。”


熊三妹心里直犯嘀咕,她按捺住心中的隐隐不安,将手中的菜篮子放在外屋墙角小煤炉边,以平静的口吻冲林晋松说:“今天你不出门了吗?晋松。”


一般来说,他们在家里从不主动讨论工作。但熊三妹意识到他遇到的麻烦可能与工作有关,所以忍不住问了他。


林晋松一屁股坐在木板床边,端起木桌上的一壶苦丁茶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地喝了个一干二净,他用手背抹了抹嘴唇,急煎煎地轻声说:“三妹,你过来。我给你说个事情。”


熊三妹迅速朝他瞟了一眼,他神秘兮兮的举动已经把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交通线出老变故还是组织遭遇了危险?她不敢多想,急切地朝他靠了过去,嘴里继续沉着地问道:“究竟啥子事嘛?你说噻,我听倒起的。”


林晋松便一五一十地把今天发生的事,简要地告诉了熊三妹。


熊三妹听完,感到极度震惊:“党的机密丢失了?还有交通员同志牺牲?”她的眼睛倏然湿润,一阵隐痛直传心底。


林晋松焦急地说:“是啊,三妹,我的联络员牺牲了,我的上级顾书记又不在北碚。可眼下情况火烧眉毛,时间不等人,你能否马上将这个紧急情况通过你的联络人报告给组织?”


熊三妹意识到问题严重,她为难地轻轻摇摇头。她是地下党潜伏在北碚国民党驻军的一个代号“螃蟹”的少校军需官的交通员——当时对打入敌人内部的地下党员都取有代号。螃蟹通过伪装成到大众戏园看戏的观众,定期与熊三妹传递军事情报。她的领导是以川盐银行职员为掩护的地下党员。她属于重庆地下党军事情报组,不属于北合区委领导,连北合的区委书记姓甚名谁都不晓得。而今天又不是与她的领导约定的接头时间,她也不知道银行职员的住处。军事情报组在重庆倒是还有一条紧急联络渠道,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她也是一筹莫展。


但是,熊三妹有几年的斗争经验,她的心里清楚得很:必须马上出手,否则后果难料。她提醒说:“我们能不能做点什么?如果我们等待组织的指示再行动,可能错失良机。”


林晋松产生了一种奇异的焦躁感,他长叹一声,说:“我们势单力薄,贸然行动的话,成功了皆大欢喜;万一搞砸了,可能损失更大。”


熊三妹坚定地说:“眼看党的组织即将遭到敌人的破坏,总不能袖手旁观哪。”


林晋松低着头着急地说:“不是没有办法吗?我也是在干着急呀”


熊三妹试探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不试一试啷个知道?”


林晋松迅速抬起头,急问:“从何入手?”


熊三妹平静地说:“这要先分析了来,看看有无可乘之机?”


林晋松望着熊三妹那双充满灵性的大眼睛和充满智慧的清秀面孔,胸中顿时涌上一股豪情。几年的共同生活,他对熊三妹有了一种很深的信赖,他果断地说:“好。时间不等人,我们马上开始。”


两人立即相对而坐,分析起来。


“你送来的市委的两件东西,都被特务搜走了吗?”


“只搜走了明写密写都有的广告纸;交通员小岳为抢回藏有密码本的怀表中弹倒地。特务为了追捕我,怀表就暂时留在了现场,现在应该还在云封客栈那个店主手里。”


熊三妹眉毛一杨,问道:“怀表中的密码本还没有落入敌手?”


林晋松愁眉苦脸地说:“只是暂时还留在客栈,但特务已经知道了怀表的存在,密码本迟早将落入敌手。”


熊三妹说:“也就是说,特务还没来得及返回客栈拿走怀表?”


林晋松道:“肯定要去拿。只是我的出现干扰了他们,他们没抓住我一定不甘心,在集市散场前他们不会收兵,我认为不到天黑他们不会离开集市。”


熊三妹听了这话,猛地心中一动。她掉头看看窗外,大概5点多钟了,最多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要天黑了。


林晋松说:“必须想方设法马上通知组织,赶快采取措施,绝对不能让敌人取走怀表”


熊三妹却有了另外的思路,她开始进行评估:“被搜走的东西,落入敌手会有什么后果?”


“广告纸上的开会通知用的是明写的隐语,敌人一时半会不一定能够破译;与特派员接头交怀表的接头暗号是密写的,但愿敌人没有马上发现。”


熊三妹低头用眼睛盯着脚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很多念头犹如决堤的洪水在大脑里汹涌翻腾,她那种冥思苦想的沉稳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这个岁数不大,却历经岁月磨砺的年轻姑娘,心思填密,多谋善断,往往仅凭直觉就能从纷繁复杂的表现中抓住要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熊三妹继续沉默。她要竭尽全力找出问题的结症。因为眼前的问题太多而答案却太少。而这些问题不想透彻,就谈不上想出一个高超的主意来。


沉默并非都是固执己见的一种姿态,也往往是思索的开始。林晋松默默地盯着熊三妹的脸,他是绝对信任她的。他强忍心中的万分焦急,没有打扰她。


熊三妹心无旁骛地通盘进行了梳理。也就是一柱香的功夫,一个可行的计划渐渐成熟周全。她终于打破沉默,开始平心静气地陈述自己深思熟虑的计划:“明写和密写的内容,敌人破译需要时间,虽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至少给了我们夺回怀表并送交特派员的机会。”


林晋松忙问:“此话怎讲?”


熊三妹下结论道“因为怀表还在胆小怕事的潘老板手头,暂时摆脱了穷凶极恶的稽查分局的特务控制,这是那个自以为是还想把你抓到手的家伙的明显漏洞,这个漏洞不正是一个天赐良机吗?”


林晋松抓了抓头发说:“好像是个漏洞呢?”


熊三妹说:“反正横竖都已经失手了,还不如死马当成活马医,我们今天抓住敌人的漏洞赌一把又何偿不可。”


林晋松专注地紧盯着熊三妹,他一时没有弄懂其中奥妙,一脸的茫然。


熊三妹开始归纳要点:“我们面临的最现实的间题是,怀表目前藏在何处?我估计潘老板会寸步不离地守着怀表,所以只要找到了潘老板就等于找到了怀表。”


林晋松频频点头,表示同意她的看法。


“关键是我们必须抢在稽查分局的特务前面从潘店主手里取走怀表。”


林晋松如坠五里雾中,他有点泄气地说:“三妹,除了稽查分局的特务,他不会给外人的。况且我今天在客栈里露过面,生意人眼尖得很,他认出我的话,更不会给我了。”


熊三妹开导道:“所以,以什么方式把怀表弄到手?这个首先要想清楚。”


林晋松一拍大腿:“反正潘老板已经成了敌人的帮凶,干脆拿把刀搁在他的脖子上,硬抢……”


熊三妹大摇其头:“你说的办法乍一听似乎可行,但稍加分析,就显得形同儿戏。我问你,万一潘老板不怕威胁,死个舅子不认帐,你抢啥呢?虽知他最怕的是无法向稽查分局的特务交差,所以他一定会拚命抵赖的。”


林晋松一愣:“那倒完全有可能。”


熊三妹又问:“还有,就算你逼他交出了怀表,你想过没有,那些特务也会通过潘老板或其他目击者,准确掌握你的特征和行踪,轻而易举地追踪而至。那样的话,我们在送交怀表时,还有可能把特派员同志牵扯进来。”


林晋松又是一愣,脱口而出:“要不在拿到怀表后,把潘老板弄到一个山上藏起来,等我们送完怀表后再放回来。”


“绑架?你想都莫想。”熊三妹用手指敲了敲他的额头,说:“你动动脑筋好不好,潘老板一旦失踪,你将受到公开的通缉和追捕,如此一来我们纵有三头六臂也难以完成向特派员交怀表的任务了。”


林晋松笑了起来:“这一点我真没想过。哎呀,三妹,你如果有好主意就快点拿出来吧,你还等啥?”


熊三妹露出洁白的牙齿笑道:“一味蛮干非吃大亏不可。所以我们只能智取而切忌硬拼。”


林晋松心中激起了希望的火种,“智取?啷个智取法嘛?”


熊三妹自信地说:“戏班经常唱的一出戏叫“空城记”,其出人意料的戏剧效果令人拍案叫绝。在兵书上好像叫“瞒天过海”之计,讲的也是这个道理。”


林晋松凑上前来,两眼不免有些诧异:“怎么瞒法呢?”


“你忘了我的职业了吗?”


林晋松一点就通,恍然大悟:“化妆?”


“不是化妆,我们需要的法宝是以假乱真的化装,或者叫变装。简单地说,你只要彻底隐藏你的外表,用一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的人去弄到那块怀表。我们只要做到了不露痕迹,不但潘店主不会认出你这个住店客人;敌人要追捕的人也将是一个虚无飘渺的人而不是你林晋松了。至于成功与否,那就是要让对手无法洞察破绽,这样他们将有力无处使,有气无处撒,丢了怀表还干瞪眼、空遭急。而敌人一旦失去了追踪的目标,我们才能从容不迫地完成牺牲同志未完成的任务。”


林晋松为难地说:“把自己巧妙地伪装到别人难辨真伪的程度,太难了。”


“这个我能帮你。”熊三妹长期供职于戏班,出于职业原因擅长化装,她自信满满的说:“我在戏班讨生活,自然懂得化装的技巧。为了掩人耳目,我要替你准备一些必要的道具。你只需依计行事,就能出其不意地把怀表取到手。”


熊三妹此招用心之深,竞使林晋松一时没有窥破她的玄妙之处。他皱着眉头嘀咕:“可就算潘店主认不出我,也不会把怀表给我呀,他只会给特务的。”


“我就是把你化装成特务呀。”熊三妹耐心地解释:“稽查分局那些人又歪又恶,吃豆芽不咔角角(形容行事粗暴),在吓破了胆的潘店主面前,你以盛气凌人的稽查分局的特务的身份出现,他就不敢躲起来回避,所以容易得手。”


熊三妹的一席话说得林晋松茅塞顿开,他一扫满面愁容,激动地说:“三妹,你的想法看似异想天开,不循常规;其实眼光独到,暗含机巧,还真的可以试一试。”


熊三妹的见解博得了林晋松的认可,但她的心中不免有点惆怅,她知道自己讲出来的话意味着什么,倒不是她害怕行动承担的风险,而是在这个吉凶未卜的紧要关头,他们不采取断然措施不行啊,如果不趁敌人还没有回过神来立即行动,他们就没有机会了。她边想边说自己的计划:“晋松,我是这样打算的:北碚晚上7点有一班到合川的小火轮,我一个人今晚坐船先到合川去,合川汽车站不远有家叫‘好客居’的小旅馆,我在‘好客居’开一间房接应你。你如果拿到了怀表的话,一刻也不要停留,立即赶往合川。你要注意的是,你不能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敌人的搜查太严,容易出现闪失,所以只能辛苦你从古驿道步行来合川,相对安全一些。我们明天一早在合川‘好客居’碰头,然后到接头地点,替牺牲的同志完成将怀表送交特派员的任务。”


林晋松在头脑里迅速推敲了一番,对熊三妹一古脑迸发出的缜密思路佩服不已,想不到一个看似简单的念头,实行起来竟是如此的复杂。他伸出大拇指,真心实意在赞道:“三妹,此妙计巧尽心机,基本上将不利条件转化为有利因素。看不出来,你简直就是一个天才,你完全可以象你父亲一样,当一个摇鹅毛扇的军师。”


熊三妹微微一笑,笑意中饱含担忧与苦涩,她低着头喃喃道:“晋松,这是一招险棋呀,你必须多个心眼,沉着应对。成功了我们就能争取主动;一旦被敌人识破,完全可能面临牺牲。”


林晋松这个智勇双全的帅小伙,办事向来锲而不舍。他轻轻抚摸着熊三妹白嫩嫩的鸭蛋脸,内心深处确有一种格外的新奇与宁静:“这几年在秘密交通线上刀光剑影的岁月,哪一次执行任务,都有可能是生离死别。三妹,为了党的事业,我们挺而走险是值得的。”


熊三妹深情地凝视着林晋松,几乎是哽咽地对他千叮万嘱:“我晓得,晋松。这个计划太冒险,困难难以想象,你一定要精灵点,千万千万谨慎行事啊!”


林晋松庄重地点点头,他站了起来,说:“兵贵神速,我们马上着手化装吧。”


熊三妹移开桌子上的几本泛黄的线装书,找出柜子里的一个小木箱,麻利地拿出戏剧化妆的工具,一种坚毅和果敢的气质悄悄溢出。

第一卷 正文
- 收起
为该书点评
系统已有0条评论
  • 最新评论

更多登录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