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者: 艸河渔翁更新时间:2020-04-24 18:12:26章节字数:3192

林晋松下了吊脚楼上了大街,先慢吞吞地朝河边走了一阵,确认无人跟踪盯梢后,再回身沿着石门巷转向了棉花街。


街上的行人不少,大都埋头匆匆行走,林晋松混在行人里,不紧不慢地走着。又走了几条街,看见前面的茶馆门口,有几个二流子(小流氓)在打架斗殴,一些人在远处围观。他四下张望了一下,打算绕道而过。


林晋松横穿马路,刚到街沿,一个衣衫槛褛、穿着草鞋的报童迎面上来打逗凑(瞎掺和),挡在面前冲他直叫唤:“先生,买份报纸吧。看国军少校与税务官的姨太太偷情私奔、税务官状告军部。看……”


林晋松怕小崽儿紧倒(一直)纠缠,便随手买了份报打发走了报童。他哪有心思看报纸,随手将报纸卷成筒,捏在左手上,继续朝前走去。


走到新城门街,林晋松远远看见左面的街口有两个特务模样的人在盘查过往行人。他想起了伍禄副书记谨慎行事的叮嘱,便掉头向右面的二府衙街绕去。


突然,一个粗喉咙在背后响起。“崽儿,过来——”


林晋松不知道自己就是“崽儿”,继续埋着头自顾走路。


但立马又传来一声暴喝:“拿报纸的崽儿,听到没得?过来——”


林晋松不由吃了一惊,这才猛醒喊的是自己,赶忙车转身,见二三十米开外外的街边有一个油光头、尖皮鞋、上穿白府绸“吉士”衬衫外套皮夹克、下穿英国重磅咔叽西裤、脸上架一副黑眼镜的年轻人,正凶巴巴地冲自己挥拳。虽然没有穿制服,但看得出来,哪个家伙明显是个特务。


林晋松这一惊简直非同小可,想到自己身藏党的机密,他的神经顿时绷到了极限。郎个搞的?为啥黑眼镜盯上了自己?举目四顾,跑,大街上啷个跑得脱嘛。没办法,他只好一边力求步履神态自然松弛;一边又暗中做好随时夺路狂奔的准备,就这样外弛内张地朝那个特务走去。


“你娃手头拿的啥子?”那个戴黑眼镜的特务劈头喝问。


林晋松顿时叫苦不迭。莫非特务已经查出自己的来头了吗?但略一观察又不太像:那几爷子虽然凶神恶煞但纹丝不动,不像马上要追过来抓自己的样子。林晋松长期行走在交通线上,见多识广,胆大心细。他告诫自己:慢点,我先装疯卖傻看能否蒙混过关。


于是,林晋松拼命收住正准备转身狂奔的双腿,用傻里巴叽的语气信口开河地说:“长官,我是土湾的菜农。今天老汉要我进城走人户,没拿啥子。”


他边说边缩脖子瞪眼睛力求傻得有盐有味。不过他卡白的一张脸足以说明,他已经紧张得心都要蹦出嗓子眼了。


真是心灵福至,他的表演居然收到了极佳的效果。


特务们听说他是乡坝没见过世面的菜农,均露出了轻蔑的神情。


只有黑眼镜有点讨嫌,他几步窜过来伸手一抓。林晋松又惊出了一身冷汗,还好,龟孙子抢过去的只是那张报纸。


“长官要看报纸啊,你拿去看嘛。三姨妈拿给我去包叶子烟的。”


林晋松反应极快,张口就编了一个谎言,口气非常自然,跟真的一样。黑眼镜没有理他,展开报纸瞄了瞄报头,偏转脑袋朝耳朵上夹着一支香烟的同伙打了个招呼:“是《新蜀报》”。


原来,国民党当局对皖南事变进行了严密的封锁,《新华日报》揭露皖南事变的文章全被国民党新闻检查所扣压,禁止刊登。周恩来愤然挥笔,写下了四言诗:“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和题词“为江南死国难者致哀”,在重庆广泛发行。国民党当局发现《新华日报》上的周恩来题词后,对大义凛然的周恩来无可奈何,只得使出惯常的下三滥手法,命令军警宪特倾巢而出,在全城追打报童,扣留报纸。


林晋松搞清楚了这两个特务是奉命在街头收缴《新华日报》,不是针对自己的,一颗悬空的心总算归了位。他赶紧说:“长官,你拿转去慢慢看吧,报纸上有桃色新闻大披露哟,硬是刺激得很哪。”


黑眼镜草草地打量了他一眼,把报纸往他手里一摔,骂一句龟儿神戳戳的,目光便扫向了其他行人。


林晋松是个经验丰富的交通员,晓得不能做出一付急于脱身的样子,免得引起怀疑。他继续表演,啰哩八嗦地说“桃色新闻真的好看得很哪,嘿闷好看。”把黑眼镜吵烦了,两眼一瞪,大声训斥他“给我滚”, 噘(骂)他“是个哈儿(傻子)”。


林晋松这才放心大胆地转身“滚”了。


林晋松顺着江岸边坡的一溜儿石梯,下到江边的大河顺城街,将手中的报纸丢进了路边的垃圾堆,沿看江岸来到客车站,上了开往北碚的客车。


破旧的客车“吱嘎吱嘎”地沿路况极差的碎石公路颠簸着出了重庆城,公路依山势蜿蜒,路面窄、弯道急、坡度陡、坑坑洼洼。在金刚坡爬坡时,客车因抛锚熄火,修理了一阵。在青木关卫戍司令部稽查处设的一个检查站,客车停车检查,又折腾了几十分钟。


客车到达北碚,已经是下午3点钟了。林晋松下车后一刻也没有耽误,来到城南集市角落的一间木板小屋,语气急迫地与地下党北碚交通站的交通员小岳接上头,移交了市委的书面指示和怀表,然后迅速离开。


情况严重,时间紧迫,北碚交通站的小岳立即出门。他先到区委的秘密机关,传达了开会通知。重庆地下党北合区委顾宏君书记,昨天就到缙云山去了,要到明天下午才能回来,其它参会的区委委员,先由机关派人通知。小岳则掉头上了公路,沿合碚公路向合川赶去。


林晋松离开交通站后,来到人来人往的渝北路繁华大街上。


林晋松发现,北碚街上也布满了军警和特务,有的穿制服拿武器,挺着胸膛,吹着口硝,神气活现地在街上来回巡荡;有的穿便装戴墨镜,嘴里叼着香烟,不断盘查过往行人;还有的化装成游商走贩、下力棒棰,游走在大街小巷,不安分的双眼贼一样四处张望。他从渝北路左面拐了个弯,穿过一条狭长的横街,街道两边是破烂的单层和双层穿逗式木结构带檐瓦房。临街的窗户上支着长短不一的竹竿,凉着各式各样的衣服裤子。各家各户的屋门口拴着一串串的绳子,上面挂晒着青菜、萝卜叶等。


走出横街的街口,再朝前稍远靠河岸的地方,有一片密密麻麻的吊脚楼房,高低不平,破破烂烂,乱七八糟。林晋松和他的妻子熊三妹就住在嘉陵江边上的那片吊脚楼里。


离家越来越近,林晋松边走边观察,他发现三三两两的居民悠闲地抄着手在街沿吹空龙门阵,一只杂色土狗慵懒地趴在街口,一群衣着破烂的娃儿在街头嬉闹。河边的土坎下,围着几群家庭妇女在熏腊肉香肠。


林晋松放慢了脚步,他想:目前白色恐怖笼罩国统区,斗争形势复杂尖锐,交通任务繁重艰巨,明天区委会后说不定自己又要出发。他虽然年龄不大,但已经是个经验丰富的地下交通员,按照地下工作的惯例,这种波诡云谲的情况下,要尽量掩饰自己的行踪,最好不要与街坊邻居和熟人朋友见面,以备不恻。


林晋松想到这里,临时改变了主意,他转身便向回走。走了一阵,他从博物馆前面的马路折向了热闹的朝阳大道。


远处的街边,有一片十分精致的建筑:房盖琉璃瓦,翘角飞檐,四角的铜铃在风中叮当声响,那就是北碚大众戏园。戏园建于清朝末期,戏台前看枋镂刻的人物栩栩如生,为川戏中的精典场面。戏台两侧有看台,看台前木板上绘有彩色图案。场内有堂厢、包厢,可坐观众几百人。妻子熊三妹供职的扈家戏班常驻大众戏园演出,现在八成还没有回家,这是他唯一的牵挂。好在三妹也是有几年党龄的党员了,应该能够理解自己。


林晋松沿合碚公路不紧不慢的走了几十分钟,来到一个叫云封的小镇,这个地方离北碚不近也不远,他暂时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云封客栈”住下隐蔽起来,等待明天区委会后再到交通站去接受新任务。


再说国民党方面行动也相当快,就在中共南方局召开紧急会议的同一个雨夜的傍晚,重庆卫戍总司令部的会议室里灯火通明,卫戍总司令刘峙,根据蒋介石的指示,召集重庆宪兵司令贺国光,重庆市警察局长唐纵,军统局的处长沈醉、徐远举等党国要员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布置了秘密戒严任务:秘密监视中共驻渝机关的军统特工对所有进出人员都要进行辨识,嫌疑人员一律进行盯梢;立即派遣便衣员对各教育机构、新闻单位、大中学校、工厂以及《新华日报》社进行严密监控;派出军(警)警戒各交通要点,以防共党做违反政府与本党立场之宣传和各种不法之活动。会议内容立即用电报、电话等先进的通信工具迅速传达到卫戍区及所属十三个县。


第二天上午,就在共产党交通员林晋松到达北碚前,北碚的军警宪特已经开始采取行动,实行了秘密戒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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