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东宫里的灯亮了整整一晚。

桌上的茶水已经凉透，舒云儿坐在书桌前面，手前是厚厚的一叠各地送来报告灾情的折子。宇文辰早就将知年和离药吩咐去外头了，现下东宫之内，便只有还在书房中埋头苦读的舒云儿。

“本宫只当你是心灵手巧，没想到身为女子，居然能够处理这些繁琐俗事。”宇文辰身上披着衣裳，亲自捧了茶壶来给舒云儿添茶倒水。夜里悠悠凉风一起，他的身体还是有些受不住似得。“怎么样，看的如何了？”

舒云儿喝了一口冲的浓浓的茶，清苦的味道从舌尖一路滚入肺腑。“各地都有一些虚报的成分在里面，比如这个，”舒云儿从一堆奏折当中挑出一本放在宇文辰面前，“这个俞华城一共才只有十二个县镇，人口不过七八万人，但是报上来的死亡人数是两千，染病人数是接近一半，这样密集的受灾程度实在是太恐怖了。可是之后我又看了其他的地方报上来的数目，并没有这样巨大，而且俞华城并不是在灾区中心，只是边缘上有些沾染而已，哪会出现这本折子上写的情况。”

宇文辰翻开折子细细看了一遍，“你的意思是说，官员们趁着国难，想……”中饱私囊这话宇文辰没有说。毕竟此事也不是什么稀奇。

舒云儿摇摇头，把所有的折子整理好放的整整齐齐的，“话不能下太早的结论，皇上既然叫你写一份治灾之策上去，那之前皇上肯定看过了这些折子，他心里有数，如今你若是直接写官员贪墨，反而容易被动。也不能及时的直入救灾的事宜。”舒云儿手里握着笔思索。

宇文辰点点头，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有些意思。

“其实，皇上若是只叫你拿出一份策略上去的话倒是好办，救灾无非就是疏导洪水，诊治疫情和安抚民众，把这三项细分了就是完整的救灾政策，可是……”舒云儿提起笔写下刚刚自己说的几项事宜，把其中疏导洪水一项指给宇文辰看，“就说这疏导洪水吧，如何疏导，往什么地方疏导，工程量和难度有多大……这些都是问题，任何一个小环节出了差错，可能最后都会使整条计划失败。”舒云儿小时候，曾经跟父亲去过一个受灾的庄子上查看，那个庄子遭受了蝗灾，整个庄子种植的稻谷一夕之间被汹涌二来的蝗虫啃食的只剩下土里的根，农户颗粒无收的一年。当地的县令得知此事后，派人设粥厂救灾，可是灾情严重，县令只知道开设粥厂不知正确交授农户灾后重建的知识，蝗灾过后重新开荒的人少之又少，一时间粥厂压力陡增，最后灾民暴动，几乎是出兵才镇压下来。所以，救灾是大事，但是救灾的方法是尤其重要的。

宇文辰点头，这个时候若是邵临卿和花罂在就好了。宇文辰看见过邵临卿谈兵论国，见解独到，想必在治灾之事上也有办法，而花罂行事缜密，能预想到各种后果以及临时的完善解决方法，这两个人……竟不知道为何，能够凑在一起。“你若不是个女子，比我更适合治国……”宇文辰看着舒云儿笔下生花，有条不紊地将一堆乱七八糟的呈文整理成一篇灾情总括，心里忽然冒出，或许自己并不适合太子这个身份，反而跟花罂一般，潇洒江湖，恣意风流，也许更好。

“你若是这样想，让皇后娘娘听见了，可能得拿大板子杖毙了你，”舒云儿梳理好灾情概括，另起了一张纸，开始思考救灾策略。“身为太子，北辰储君，理当心怀天下，竟然说出这等自暴自弃的话来。”舒云儿抬眼，她的眼睛明亮尖锐，含着略有丝严厉的目光盯着宇文辰。“你过来，将这些东西好好看一遍，否则明日上朝，答得不好，岂不是让朝中众人笑话！”舒云儿让出位子，将宇文辰按在椅子上，一边将其中自己理好的文稿交到他手里，一边仔细讲解着其中一些比较重要的地方。两人讨论了许久，直到二更天里才合上眼。

第二日，舒云儿一大早便给宇文辰换上朝服，这是自舒云儿进宫之后第一次看见宇文辰去上朝，大约是之前他的身体不好，所以也没有日日上朝去。这次皇帝听说他身体渐好，又因为洪灾一事也想听听他的看法，考验一下学习的效果，所以今日上朝，宇文辰感觉压力颇重。

“行了，昨晚上睡得有点晚了，刚刚我让知年吩咐厨房里熬了一碗白药籽儿，里头放了薄荷和冰糖，能解毒提神。”舒云儿手里是一件玄色里衣，边缘用银线绣制出连绵不绝的祥云图案，舒云儿将里衣给宇文辰穿好，系上衣袋，外头是一件正红色的长袍，舒云儿将衣袖各处理好看了看，确定无差错才端出一碗清香的像是清茶似得水。“喝了，一会儿回来再吃早膳吧，现在还早呢，要是觉得有些倦，先在轿撵上睡上两刻钟。”

宇文辰笑了笑，自己去上朝，但是舒云儿好似更加紧张些。

将宇文辰送出去，舒云儿站在东宫殿门口望着远去的轿撵，心里悠悠生出些不安的感觉。

坐立不安一上午，直到接近了中午的时候才等到太子回宫的通传。

舒云儿赶忙迎出宫去，只见老远的过来两架软轿，上头两个人都穿的红色衣裳，一前一后的朝着东宫过来了。

前头的轿上坐着的是宇文辰，后面跟着的是花罂，两个人到了东宫门口，宇文辰先是看到宇文辰下来，脸上笑意盈盈的，伸手向着一旁的花罂准备扶她下来。

花罂倒是好似不太开心似得，斜着眼瞥了一下宇文辰伸在面前的手，不耐烦地一把挥开，自己从软轿上走下来。一旁的红菱看了看自家主人，长长的一道叹息。

“殿下，这次您真的有些过分了，”红菱看着自己主人几步跨进大门，才又说道：“出宫巡查这样的事情都不提前跟主人她们打个招呼。”

“什么巡查？”舒云儿皱眉，“殿下，今日上朝如何了？”

宇文辰正高兴，看着花罂拂袖而去的身影在不在乎什么所谓的以下犯上。正好花罂舒云儿都在，传了膳过来，准备边吃饭边说。

不到一块儿功夫早膳上来，比起之前清淡的清粥小菜，今日的早膳格外的丰盛些，小厨房里专门做的鲜竹笋火腿羹和百合莲子粳米粥，是正对舒云儿的胃口。虾仁蒸鸡蛋，加的上好的芝麻香油，放了一点点青菜碎叶子点缀颜色，是为花罂做的。宇文辰叫舒云儿去请花罂来用早膳，舒云儿难得看到宇文辰这样高兴，有些疑惑地去偏殿里请花罂去了。

这边花罂正在生着闷气，红菱在一旁低声劝着些什么话。

“主人应该宽心，殿下今日在朝堂上说的那番话，对救灾之事的分析很是清晰，提供出来的方案连皇上都说是非常值得一试的，这说明殿下已然是有了储君之相，主人不应该开心才对么？”

花罂眉眼惊艳无双，此刻微微皱着，连同着神似寒潭的眼睛里都沉淀起深深怒气。“我不是气这个……”花罂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在三月的夜里花蕾突然绽放的响动。“他有储君之思是好事，当初我将舒云儿接进宫中，也是有些私心，舒云儿身上很难得有一种不属于女子的从容坚韧，我希望舒云儿能教会他这些……”

红菱笑了笑，从后面给花罂按着肩头，“殿下现在这样好，主人日后才不会吃苦。”红菱想到后宫中的一些流言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大多数虽是不实的话，但是无风不起浪，流言里总归还是有些根在里头的。

“他好不好的，我也不在乎，”花罂说话慢慢的，“舒云儿短短几日的成果太明显了，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花罂觉得乱乱的脑子好像有头绪在渐渐浮出来，但是并不明显的感觉让她心里头烦躁感愈发强烈。

“以前遇到事情啊，都是临仙公子能解决的都临仙公子就做了，白将军能做的白将军也就去做了，能落在主人身上的也没剩下什么了。”红菱道：“主人要是想……树下去安排就是了，当初，云来客栈……”

“谁在外面？”红菱话还没出口，花罂怏怏的身体忽然坐了起来，袖中掠风飞出一束红光，眨眼间便破开偏殿门上雕花镂空的空隙处射了出去。

舒云儿站在门口，刚刚听到云来客栈几个字，只听到一声沉闷的像是疾风划过空旷巷子发出的凌厉声响，连思考都来不及，一支细细的红色银针直直的钉在自己身后的墙上。

“是……”舒云儿看着自己身后柱子上的红色银针，极细的银针上面闪烁着诡异鲜艳的红色光泽，这绝对是淬了剧毒才有的颜色。“是我，殿下说来请罂姑娘过去用早膳。”舒云儿心知花罂功力，看来她是手下留了空子，可是自己明明听到红菱说道云来客栈，莫非这之间有什么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