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凰小馆的客房里，昂贵的鳄梨帐中香焚烧出浅淡甜蜜的香气，嫣萝换了一身端庄些的衣裳。本来在江湖里抛头露面地女人靠着色相出名，也不在乎穿的撩人点儿，只是如今坐在客房里是邵临卿罢。

嫣萝没有招呼伺候的人进来，亲手给邵临卿斟茶，举手投足间，很有一股诗礼人家的闺秀气质。嫣萝斟好茶，转身坐在邵临卿对面的椅子上。

“公子，大概你也听说了，进来江湖上传的神乎其神的舒家灭门惨案？”嫣萝满满口气似含着困扰。“小女子接手茗凰馆也有好些年了，最初不过是靠着恩师留下来的许多人脉，想在江湖中混出个头脸来，一是不想罔送师父传下的基业，嫣萝乃是孤儿，幸好苍天庇佑，得以苟活至今，师父恩情，实在不能不报。二则，既然已经在江湖里露了脸，女子身终归是被人轻贱，祈愿能得一良人，助我能在风雨里安身。”

嫣萝手里拈着一只独耳白瓷刻花杯子，面上露出丝苦笑：“公子可知，杀死舒家的凶手是谁？”

邵临卿透过眼前茶水蒸腾出的雾气仔细打量嫣萝，她的确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子，美丽到符合传闻里任何一个形容她美貌的词语，可是，就是这样的女子，做起事情来让人觉得难以理解。

“这件事情临卿并非是知情人，听到的也无非就是众人口口相传下来的零散版本，”邵临卿俊美的脸庞上波澜不惊，“但是听到众多人说，舒家被屠杀殆尽之后，庄里上上下下的珍宝奇物被劫掠一空，其中，镇庄之宝——千年人参花亦被带走。”

“其实众人所说的，也不都是道听途说的，”嫣萝接着说道，“临仙公子可知，两年前的暗教曾在江湖中大肆收集千年参花。暗教实力如何，公子必定比嫣萝知晓的更清楚，他们若是想夺取舒家的参花，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邵临卿听到此处，淡然一笑，目光却利剑般将嫣萝锁的难以挣扎。“姑娘好聪慧的手段，明明知晓此事不是暗教所为，却三言两语的就能在江湖中将真正的凶手掩藏，把暗教搬上台面。”

“公子息怒，此事，实在是小女子无从处理。”嫣萝长长的叹了口气，“真正的黑手，岂是我一个小小的茶馆能招惹的，今日费尽心机，搭上了女孩儿的名声请了公子，只想求公子一事，暗教教主与公子缘分匪浅，望公子能保下我小馆上下的身家性命。”

邵临卿转目望向窗外，此刻已是夜里，夜幕沉重，隐约的有些雨气即来的味道。“她本就没想与你有什么交集，何必自己寻苦楚呢？”

话音刚落，窗边白影翻动，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早春的雨水，还带着冬日里没有来得及散去的寒意，凛凛地浸透衣裳，寒气附在肌肤上，像是细针扎穿皮肤，在毛孔里横行霸道。

玉河城外，宽阔的河道因为气候缓暖的原因增长了不少，河面上平静无波，一艘不算大的画舫停泊在岸边，船篷上还刮了一盏漂亮的银制琉璃灯。

邵临卿轻功极好，一路上踏木凌梢，悄无声息地出了城。

雨水将来未来，空气里多几分潮湿闷热，舒云儿烦闷地推开窗户，漫无目的地望着沉甸甸黑压压的天空。今日茗凰馆一行，她虽说没有得到详细的答案，但是从当时馆主模棱两可的回答，她能推断出，屠灭云舒山庄的人背景一定非凡。

唉……

飘散在沉闷风里的叹息，舒云儿心里难得宁静，近几日的噩梦，她难以入睡，闭上眼睛，便全部都是她回庄所见的血腥场面，焦黑坍塌的房屋，横七竖八的尸体被火焰舔舐的面目全非，刺鼻的烟尘混合甜腥的血液气味搅弄得她胃里翻天覆地，她在废墟里，喉咙里像是堵着大团棉花，眼泪出不来，心口却痛的不能呼吸。

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父母的尸体了，跪在地上，凭借对房屋的记忆推测，母亲和父亲，会在她居住的小院子里，摆好酒席，等着她从外面游学回来……

舒云儿翻开包袱，今日将玉璧和碧海沉沦都填进了茗凰馆，她身上剩下的财物确实不多了，看来得另想他法。

正在舒云儿思索之际，房屋顶上传来一阵细碎的踩破瓦片的声音，舒云儿惊觉，一手提过自己随身的包袱，吹熄蜡烛避到门口。

雨势渐起，屋外的呼吸声变得多起来，舒云儿武艺不精，但是能察觉屋外至少二十人，且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高手，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僵持了接近一刻钟，舒云儿侧耳听了一下外面动静，可是雨势加剧，窗外的所有声音都被雨声盖了过来。她悄悄伸手，取下了自己房间的门闩，刚要开门的瞬间，屋顶上叮叮当当，十来声急促尖锐的金属碰撞声，震得耳膜一阵发痒。还不等舒云儿打开门，一股血腥味混合雨水蒸发出的泥土味道钻进鼻腔，刺激得她脑袋昏昏沉沉。

“小姐！”

门口传来一声低唤，舒云儿听着耳熟，伸手小心地打开门，漆黑的环境里面，舒云儿只能依稀看见一个穿着黑衣，满身寒气水迹的大汉从门缝里挤了进来，舒云儿抱紧怀里的包袱，仔细地辨认着斗篷底下隐匿的脸庞。

“小姐，是我。”黑衣大汉撩开斗篷帘子，露出一张中年人沧桑成熟的脸，眉角一道深刻疤痕，从眉峰斜着延伸到鬓边。他手里提着一把大刀，亮晃晃的让舒云儿心跳加速。

“你是，林程大哥？”舒云儿惊呼，身体瞬间瘫软。“你，没有死……”

林程侧身躲藏在窗边，屋顶上的动静让他沉稳的心脏有一丝揪紧般的疼痛，他想起二十年前，他第一次和舒老庄主去解决山庄线下的一家钱庄暴乱的问题，那天也是在下雨，七十多个被雇来的杀手穷追不舍，雨声很急，他保护着庄主在一座破庙里，披着潮湿贴身的衣服，手里的大刀不可抑止的颤抖。那些杀手很专业，他们围堵破庙，动作轻捷迅速，他站在门口，刀刃从那些人的身体上劈入，拉扯肌肉经脉，他几乎能够明显地感觉出来血液从刀身上的凹槽留下，滑腻腻的聚集在手心里，那种感觉让人作呕！

“林程大哥？”

舒云儿幼莺似得声音拉回林程的深思，瞧着眼前的小女孩儿，林程笑了笑，朝着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同时敲了敲窗户，舒云儿听出，那是她们舒家护卫的联系暗号。

“嘟——嘟嘟”房顶上接着传来三声口哨，林程把舒云儿护在身后，单刀横在身前，慢慢探出身子。

近乎同时，一道寒影凌空劈下，林程翻身将舒云儿推出。

“走！”

舒云儿听出林程气力不济，屋里没有灯，她没有暗夜视物的本事，只好听林程的话，拉开房门就猛往楼下跑。

楼下灯火通明，悄无声息，也没有血腥味，舒云儿放轻脚步，谨慎地往门口走去。

“舒姑娘，请止步。”不知何处，冷厉清脆的女子声音，仿佛暗夜鬼魅一样刺进舒云儿的耳膜，舒云儿胸口刹那涌起满满寒意，与此同时，一道银光破空袭来，直冲舒云儿后胸。

但听见“蹭”的一声，随后是冷兵器落地的动静，舒云儿冷汗津津，步子好像灌铅沉重，定定回头一瞧，地上是被短成两截的菱形燕子镖。

“本姑娘还好奇，到底是谁冒充我暗教，今日倒好，逮着一个。”舒云儿看向声源方向，竟然是个身量娇小，红衣华服的姑娘。

舒云儿喜欢游历山水，家室又好，父母疼着，十来年也带她去过不少地方，结交过许多名家闺秀，也见过无数地方的女子，偏偏都没有眼前的这个姑娘让人心生惊艳，那种触及骨髓的惊心动魄，被她那一头及地的散发拨弄得荡漾开来。舒云儿从未见过眉宇眸目生的如此绝丽的女子，精致似瓷的肌肤光滑生光，泛着浅浅的，朦胧的粉润，细细微曲的双眉，如黛似柳，笼着沉潭冰水般的眸子，只是一眼，便足够让人甘心沉溺。

“舒家二小姐，你居然真的活着？”华服女子眸光潋滟，似笑非笑。

舒云儿一愣，“你是？”她觉得眼前的女子有点眼熟，却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本姑娘姓花，单名一个罂字，白天的时候，咱俩有过一面之缘。”花罂坐在圈椅上，缩着腿，单手撑着脑袋，以一种看起来格外别扭的姿势歪头盯着舒云儿。

审视的目光让舒云儿很不自在，花罂的目光空洞洞的，眼神里仿佛有杀意在漫延。不过舒云儿能够察觉，花罂身上的危险气息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反而，刚刚那支燕子镖，应该是她拦截下来的。舒云儿不解，两人对视着，一时间四周安静死寂。

“你放心，我不是来杀你的……”花罂说话的模样慵懒，“你们舒家就剩下你这个主子和林程那个仆人了，再死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