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静,夜凉。
舒云儿放下支撑着窗户的木棍,将窗叶放下来。春日里的夜风还是有些微寒,对于宇文辰这样的人是经受不住的。偌大的寝殿里点着上好的蜡烛,琉璃灯笼罩子将灼眼的烛光柔化成温暖的橙色光芒。舒云儿往香鼎里放上两块沉香,盖好盖子,细细的白色烟雾弥散,香气淡淡的,让人心神安定。
宇文辰下午看了一会子书,陪花罂吃过晚饭之后,便坐在灯下,提笔完成钱太傅留下的功课。舒云儿手里拿着拂尘,东宫里种植的花儿多,最容易生一种针尖大的小虫子,爬到身上人看不见,咬上一口就跟被蚂蚁夹了似得又疼又痒。舒云儿下午出去的时候被咬了两口,这会儿胳膊上还有两颗红疙瘩没有散开。
“殿下,夜深了,早些休息了吧?”知年手里端着一盏安神的汤药,看着站在一旁的舒云儿似有些不悦。知年是宇文辰身边的老人了,算是有些痴心的人。当初知年是跟在宇文辰的母亲皇后娘娘身边的一等宫女,因为做事稳妥细致,被皇后赏赐给宇文辰身边做了掌事宫女。再者,当时宫女都是一批刚刚从各地挑选上来预备选妃的美貌女子,落选者便留在皇宫中考取女官,连女官也没有考上着,便成为宫中婢女。宇文辰那时才入东宫中,选的宫女便是落选的女子,个个都是水灵灵的。皇后怕宇文辰对着那些漂亮宫女难以把持,便自己做主把东宫中的婢女全数换成了普通相貌的女子。知年是最先到东宫中的,宇文辰向来器重她,宫中一切大事小情的统统都是知年做主,包括每年置换宫婢的事情,知年也不必通报宇文辰的。
这几年,可以说是知年将东宫中的一切治理的井井有条。像在平常的时候,宇文辰身边并没有专程的陪读,伺候宇文辰夜里读书的也该是知年,谁料这个舒云儿一来,翎月公主就叫她做了陪读,连自己的位置便被占掉了一半,知年当然不会很高兴。
宇文辰搁下笔,伸手接过知年递过来的安神汤。“翎月睡了吗?”
“公主睡下了,”知年看着宇文辰将安神汤喝下之后,才说道:“今天芷兰宫的人过来说,公主今年入春的衣裳裁好了。知年想着公主这几天应该都是在东宫里住着,所以便叫芷兰宫里的宫人将衣裳都搬过来。”
宇文辰点点头,今天上午东宫的衣裳就已经送到了,自己还没来得及去看。“云儿,你去看看今日送到东宫的衣裳,挑出适宜明日穿的,本宫明日该去拜见母后的。”宇文辰叫的有些拗口,在之前花罂曾经告诉过他,寻常称呼舒云儿就好,不要带上姓,宇文辰虽说不明白为什么,还是改了称呼。
知年看着舒云儿正要走,抢先说道:“殿下,云儿姑娘毕竟是新来的宫婢,明日见皇后娘娘是正式场合,还是让知年去看看吧。”
“不必了,她做事很有分寸,”宇文辰抬手示意舒云儿去挑衣裳,“今天她将宫里收拾的很好,这些小事,日后不必辛苦你。”宇文辰今天起床时,宫里一些小的地方都做了点小变化,显得清新雅致了许多。东宫中的装潢过于厚重华丽,本身也不受宇文辰的喜欢,只不过是皇后娘娘偏疼嫡子,将最好的东西统统挑进来,于是各种的东西放着,过于艳丽繁重的风格让人觉得压抑。今日清晨的时候,宇文辰发现寝殿中似乎格外清丽,东西都还在,变化了一下位置,就显得舒服了很多。
知年垂眸应了一声是,看了一眼正在角落里挑选衣裳的舒云儿,眼神里冒出浅浅的不甘。
舒云儿手里搭着一件月牙白的丝绸内衬里衣,柔软舒适的面料像是纯的蚕丝织的密密的,既保暖,又不会穿起来很厚重。至于外衫,舒云儿挑来挑去,选了一件天青色的夹绒袍子,宇文辰身体不好,即使到了春日也不敢穿的太轻薄,舒云儿想了想,从衣裳箱子里拿出一件薄的披风做预备。
选好衣服,舒云儿将衣裳放到香薰柜子里,皇家重礼仪,衣裳必定是需要熏香之后在上身的。叠好衣服,舒云儿笑了笑,用银挑子将灯芯上烧的黑了的那一截灯芯挑了,瞬间火焰变小了,使得屋里突然暗了下来。
“殿下,天色不早了,早些歇着吧,”舒云儿铺好床,用拂尘扫了一遍床上被子。
宇文辰吃了两日药,身体上好了些,又加上刚刚喝了安神汤,这会儿也是困了,便让舒云儿伺候睡下。
舒云儿看宇文辰睡下了,心里突然有些轻松下来,伺候了一日宇文辰,这人的身体的确亏空的严重,时常咳嗽,声音闷闷的,好似从肺里积攒的血气呛的厉害,舒云儿听着那种将肺咳的碎裂似得声音心里会一阵阵的揪紧,难受的很。
不过舒云儿也有点疑惑,宇文辰的身体如此之差,为何给他治病的邵临卿每年只回来半个月时间,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足够将病养好,那邵临卿到底所为何事?
舒云儿这样想着,自己搬出来一床被子铺在宇文辰寝殿门口,知年今夜没有安排宫婢过来守夜,舒云儿不放心,想想自己的身份在这里并无不合适,便铺着被子留在寝殿外面守着。
更深露重的时候,殿外温度降得很快,原来还有些热热的风一会儿便凉飕飕的了,花罂穿着短衫,身上披了一件桃花色的斗篷,手里提着一个红木的食盒。
沿着东宫后面的玉兰小路,混合着清冽的橘子香气的夜风有些冷,花罂拢了拢斗篷,站在橘子树下,昨夜同韩琅约在这个时辰这个地方见面,怎么不见人呢。
花罂点着一盏圆形的描荷花图案的琉璃灯,小小的一盏,亮亮的照着一片的地方,韩琅站在矮墙上,看着独自站在树影里的小姑娘,难得的露出一丝认真的笑意。
“你还要看多久?!”花罂提着琉璃灯,火光晃悠悠的照着她极为好看的眉眼。她很早就看见站在矮墙上的韩琅,朦胧月色里,英俊挺拔的青年身姿很是吸引人的眼睛。花罂站了一会儿,也不见那个冷硬的人影有任何动作,瘪瘪嘴,身形一转,脚尖轻轻一点,宽大的斗篷在风里好似开了一朵花,转眼间,人已经站在矮墙上,同韩琅肩并肩站着。
“你会武功?”韩琅比花罂高出好大一头,看着眼前矮小的人儿韩琅挑了挑眉毛,“真是没看出来,堂堂的北辰嫡公主,竟然会武功?”北辰人向来重文轻武,宫中的皇子们也多是注重念书而忽略的修身,尤其是那个病怏怏的太子殿下,或许连个女人也打不过。
花罂跳下矮墙,脚步轻轻的连一丝声音都听不见。“本公主小时候身体不太好,练点武功保命而已。”花罂看着眼前这方简陋的小院子,想不到在宫里竟然会有这样粗糙的地方。脚下踩着软踏踏的,枯黄的野草因为没人打理,去年的枯草与新生的青草交错着生长在一起,杂乱不堪,在灯影下显得颜色怪异。野草中间,是一间矮矮的小屋,里头黑黢黢的没有点灯笼
花罂看不清楚,但是屋外堆着很多东宫里废弃下来的器具,也没整理过,就在屋子前面散乱地放着。花罂举着琉璃灯,这个琉璃灯很小,在别处有些微光的地方显不出来明亮,倒是这个院子里黑的很,琉璃灯亮的晃眼。
原来这处地方与东宫隔着一道一丈多高的墙,后面又是一道挺高的墙壁,两道墙壁的尽头有一道极其不起眼的小门,花罂从来也没有注意过,谁会想到在太子东宫后面的夹缝里,会有这样一处地方呢。
“你就住在这里?”花罂提着灯举到韩琅面前,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激的韩琅眼花一瞬,一手硬拳朝着面前便挥了出去。
“哼!”花罂身体软的惊人,提着灯笼食盒后仰险险避开拳风。“有病!”花罂斜睨了韩琅一眼,抬脚便往屋里走。
堆放着杂乱东西的里面,一间小屋简陋的好似农家居住的房子,里面连最基本的蜡烛都没有,一方小的木桌子,上面摆着一碗稀溜溜的米汤,散发出一股酸涩的气味,花罂皱着眉,提着灯笼环视着整间小屋。
昨日里听他说得还觉得不信,毕竟在宫里各项是有份例存在的,宫里的奴仆克扣主人份例是犯了大忌,严重者可以杖刑处死,看现今这样,恐怕这屋里的人,个个都难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