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逐渐密集起来，花罂翘着小脚蹬着身前的水曲柳桌子，发出哒哒的响动，每一声，都够叩在舒云儿心尖儿是似的。

林程还在楼上，可是楼上静悄悄的，没听见打斗，她出来的时候，明明听到她们舒家的暗号，但是都这么久了，楼上根本没有下来一个人，都不知道她身边仅剩的亲人，还是不是活着……

“你放心……”花罂清脆淡漠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听起来有几分渗人，“那个叫林程的死不了，本姑娘费了那么大心思引他来见你，可不是为了让你给他收尸的。”话音刚落，舒云儿便听到楼上一阵整齐的脚步，似乎奔着楼下来了。

眨眼的功夫，刚刚空无一人的客栈大堂，规规整整地站了数十号黑衣人，穿着统一的黑色绣金边儿的夜行服，身上连着脸都裹的严实的不得了，在这些人中间，便是浑身湿漉漉，看着有点狼狈的林程。

“林程大哥，你……没事吧？”舒云儿急迫的拉开人墙，林程身上除了衣服有些湿，倒是没有血气，就是脸色看上去微微发青，很是疲倦劳累的样子。

林程作为舒家年长一辈的护卫，从小便是看着舒云儿长大的，曾经骄傲洒脱的千金小姐，今天却落到被人追杀的地步，着实他这个护卫当的不称职。心里顿时冒处股股酸涩，却也只能摸摸舒云儿的头。

“这位姑娘，多谢你带我找到我家小姐，大恩不言谢，以后但凡是有用到我林程的地方，必定肝脑涂地……”

“得了得了，别说那没用的，”花罂不屑地扬一扬手，大堂里数十个黑衣人蹭地就消失了，不多一会儿，十具尸体被整齐地放在客栈门口。“你武功一般，天分平常，除了对舒家忠心也看不出别的优点，要你为我做事，罢了，你还是好好活着别让你的大小姐操心才是正道。”

花罂仔细地看了看黑衣人呈上来的一卷册子，闭目思索了下，朝着大堂门口略抬了抬手。数十个黑衣人纷纷往后撤了两步，其中一个人上前，自胸口掏出一个小白瓶儿，对着尸体挥了几下。

“姑娘……”林程的声音明显中气不足，身体疲软。“这些人？”

客栈外面此时风雨潇潇，青檐瓦片上水流如瀑，林程勉强支撑着身体，只听见几下像是水泡扎破的声儿，再看向屋外的时候，十具尸体已经荡然无存。

“像今日这样的情况，你也顾不了你家小姐，你想活命，就得丢下她，她若想报仇，便只能跟着我。”花罂细长的眉峰轻轻地往上挑了一挑，蝴蝶翅膀似的鸦睫在灯影下扑闪扑闪，她翘下腿站起来，花罂身量还不足，带着女娃的稚气，却散发出迫人的气势。

舒云儿搀扶着气力皆空的林程有些奇怪，林程身上并没有伤口，但是林程压在她身上越来越沉的重量都显示着他现在很不好。“林程大哥？你……受伤了吗？”

林程靠着舒云儿勉强站着，手指尖儿打着颤，“是中毒，在路上有人阻拦，不慎中了歹人的迷药……”

“迷药？”花罂扫一眼站都站不住的林程，“那可不是迷药，你难道没有察觉你身上不但在发软，而且血流减缓，浑身发冷？蜜香蚀骨散，是会死人的哦！”绵绵拉长的尾音，花罂盯着舒云儿，“一会儿会有人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至于他，本姑娘会留着他的命的。”

春日的雨，总是下不够似的，连续落了一整夜的雨，第二天大早，云来客栈的小二迷瞪瞪地从账台后爬出来，刚刚露个头，就被过堂的冷风激的打个寒颤。

“昨晚上咋没关上门呢？”小二拢紧衣服，着急忙慌的关上大门，头昏脑胀地走进后院打水洗脸。

大堂外的门槛旁边，一缕淡淡的血迹顺着雨水流经的方向，消失在门口。

就在云来客栈隔壁两条街的位置，一处隐匿的民居宅子大门咿呀打开，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身子往外泼掉盆里的水，打着哈欠关上门。

天气阴沉沉的，乌云压顶的感觉有点沉闷，丫鬟端着红木的盆子，盆沿搭着白净的毛巾。盛上热水，里头搁了晒干的杜若花花瓣儿，手腕上的袋子里装着一块洗手用的皂夷。

“冰竹姐姐，今日是你去伺候小贵人吗？”还躺在大通铺上的丫头睡的正舒服，盖着床花哨的被子缩成一团，揉着眼睛看着窗口正在准备洗脸行头的姐姐。

冰竹手里不空闲，主人临走之前叮嘱了好几遍要伺候好小贵人，她身为大丫头，自然是不敢出错。“墨砚，你快些起来，收拾了叫厨房里的妈子做个鸡蛋羹，要蒸的嫩嫩的，配着虾仁和香菌子，别放多盐，小贵人口味淡，然后去问管家拿库房里的钥匙，库房里应该还有两匹银红色云蚕燕锦的缎子，你去说一声，让裁缝拿去，裁两件小贵人爱穿的款式，剩下的，做几个荷包，对了，单做一个防蚊药香的，给小贵人挂屋里。”

墨砚在被里瘪嘴滚了几转，坐起身来。挠着脑袋问冰竹：“姐姐，那个小贵人是谁啊，主人对她真是体贴上心。”

冰竹摇头，端着盆就准备出门，“我只知道小贵人是主人的义妹，从小就认了，就是不常在咱们这个宅子里呆着，你来的时间短，没见过。”冰竹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她本身的模样就端正，鹅蛋脸，悬胆鼻梁，两颊飞着粉嫩红云，眸子漂亮，主人向来都极其放心交代她。“你别睡了，刚刚我说的事儿你都记清了，别弄错了。快起来吧。”

冰竹端着木盆，出门之后关上屋门，往左走穿过繁花走廊，一片种的很是茂盛的芭蕉，这个时间正是褪掉老叶子发新芽的时候，翠嫰嫰的，被雨水打的上下飘动。芭蕉底下的假山石层叠错落，密布苍苔，鼻尖萦绕着草木土石的清新气息，冰竹步伐端庄，手里端着水盆丝毫不见晃悠。

走到繁花回廊尽头，是一方不大的人工池塘，上面架着竹桥，水是活水，开凿暗渠引到这里，然后绕过宅子，也不知道流到哪儿去了。池塘里养着挺多的虾子，其实这里原先是养的锦鲤，后来小贵人来了，说看着鱼心里不好，主人就吩咐把锦鲤都捞了，改养成了一种雪白的虾子。池水清澈，映衬那些白虾的身体瞧着跟云似的，竟然也好看。

池塘的尽头，就是小贵人居住的听风馆，因为房屋前后种的都是竹子，风一过，竹叶互相摩擦的声音清脆好听，主人专门起的名字。冰竹听着风声，心里也觉得畅快，轻声音在外头喊着：“小贵人，您起来了吗？”

因为昨夜里下了雨，这会儿听风馆里的竹子颜色翠的发青，叶片被雨水洗涤的格外干净，冰竹把热水盆放在廊檐的架子上，架子上放着一个瓷盘，冰竹把皂夷挑了一点放在盘子里，用温水化开放着。

“我起了，你进来吧。”

冰竹听到屋里说话的声音，答应一声，拉开房门，屋里朦朦胧胧的，挂着米白色的霞影纱，冰竹先把护门的霞影纱分开拉到两边的柱子上系好，只见里面的梳妆台前头，坐着位穿着红色衣裳的女子。

竟然就是昨日出现在云来客栈的花罂。

花罂对着镜子，手里一只木梳颠来倒去的不知道做什么，冰竹把木盆热水端进屋里，拧出来热毛巾先递给花罂手里，看花罂擦过脸，才把化开的皂夷倒进水里，让花罂将手泡进水里。

“冰竹，舒姑娘已经到白将军的府上了吗？”花罂手上泡暖了，让冰竹给她擦干，两手撑着下颌，任冰竹拿着梳子替她梳理一头黑密长发。

冰竹的手指穿梭在花罂丝绸般的头发间，刚好绾出个发髻，就听到外面有人推门进来。“冰竹姐姐，小贵人的早点送来了。”

墨砚提着食盒，里头装着一碗炖的嫩嫩的鸡蛋羹，嫩黄的鸡蛋吹弹可破，晃悠悠的在碗里，面上漂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花儿，点缀几颗香葱。墨砚把鸡蛋羹拿出来，揭开夹层，下面是一碗枣泥栀子花点心，用糖腌渍过的栀子花香味浓郁，祛除了花瓣里苦涩的口感，去皮去核的栆肉磨碎成浆，兑了牛乳蒸的松松软软的，里头包的是蜂蜜红豆子的馅料，最后裹一层栀子花蒸的喷香，正是厨房里刘婆子的拿手糕点。

“小贵人先用饭吧，等舒姑娘到了白将军那里，会有人来回话的。”冰竹收拾完梳妆台，墨砚布好碗筷，洗干净手正在叠被。

蒸的鲜嫩的鸡蛋，入口即化，口味是花罂喜欢的多香油少盐，花罂尝了几口，捡了一块点心。

花罂一个人吃东西也没什么胃口，百无聊赖地拿着根孔雀翎羽晃悠着玩儿，哥哥自从在茗凰里跟嫣萝谈过之后，就不见了人，不见了就算了，又叫她把舒云儿救下来，送到二哥那里去。

话说二哥自从回来之后，还没去见过他，这几天尽想着云舒山庄的事，花罂倒是不在乎江湖里的谣传，只是邵临卿总是交待她，她才不情愿的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