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

一声尖叫，将我从榻上惊醒。我一睁眼，看见的便是灵铃那双水汪汪的眸子。

“怎么了，这么慌的样子。”

我朝被子里拱了拱，见灵铃眉毛鼻子皱成一块儿，肉乎乎的小手猝不及防地就伸进了我的被子，猛地掀了开来，嘴里还不朽不饶地嘈嘈着。

“姑娘，您都呆在这房子里那么久了。每日像这样吃了睡睡了吃的，迟早会被闷坏的。”

“要闷坏早闷坏了。”我白了她一眼，扯住被子不松手，只见她双手一甩，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但，这又与我何干？就算天塌了，都没有我睡觉来得重要。

“灵丫头！灵丫头！”

我刚打算翻身睡过，就听门外传来了偌大的叫喊声。只不过是来找灵铃这小祖宗的。正好，把她逮走了，落得个清净。

我正高兴着，就听这小祖宗开了腔，话语里满满地怨念。

“姑娘，您等着，待会儿我就回来。您可不要想睡下去，再怎么享受着这沈家大小姐的身份与地位，您也不该这样放纵自己，一日两日便罢，可这都个把月了。在这沈家，每个非神都努力地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您这样倒是逍遥自在，可不知二娘为了您的路能好走些，下多大的苦工夫。可您也真是不知好歹，自甘堕落。”

“你说什么？”我坐起身子，将被子甩开，冷冷地看着她。

却见灵铃目光也闪烁起来，小声道：“灵铃知道，这沈家您是主子，可是主子做得不对的，难道丫鬟小厮也不能指出来吗？更何况，二娘也是我姑姑，虽是表姑，不如姑娘与她亲，可我也为她委屈。”说着，就落出泪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知道是她误会了，语气稍有缓和，解释道：“我是问，你说的‘二娘下了很多苦工夫’是什么意思，她......在为我铺什么路？”

听我如此问，灵铃呆愣了一下，又听得外边的小厮喊了几声，于是抓起袖子擦了把泪，与我说道：“姑娘，您也听着外边有小厮叫我，只有迟些再与您解释了。只是姑娘也得记得，不要辜负自己的身边的非神才是。这沈府，看似平淡如水，这水里可养了些惹不得的鱼。”

说完，灵铃便转身走了。

我从不曾想，她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竟然也会替二娘委屈。想到那一副装大的模样，就觉得好笑。不过，究竟是不是，我做错了？我不得而知。

那一日，从祠堂里出来，便接连困顿了好几个晚上，那些个清冷的背影，流了满地的血，一个劲儿地往我梦里钻。而今好不容易强迫自己不去回想，使自己渐渐放下前尘幻梦，觉得就算是懒懒傻傻得过这一世也行。

但，终究还是不行吗？

还是要考虑到二娘的心思，可怜二娘的辛苦。于是要走她辛辛苦苦，为我铺好的路。

我从床上下来，洗了把脸，换好衣服，在门背后站了许久。却始终抬不起手，去推开这扇大门。独自踌躇着，却没想，一阵风起，门，就吱呀开了。

正如灵铃所言，院子里的丫头小厮都在忙碌着，剪枝的、浇水的、站岗的，若是抬眼看见我，也施了一礼，便又着手做事了。一路向外走去，偌大的沈府，秩序井然，全然不像男主事不在家的样子。

一边逛着，对面便迎来了一名小厮，施礼道：

“大小姐安，二娘有请。”

我看着他微躬的身体，听他口中所述，便想找个理由退回到小院里。这样想着，便也倒退了几步。

却被他呵住了。

“大小姐，二娘让我知会您一声儿，若想知道您母亲的事情，就到前院儿大厅去会见二娘；若小姐说自己今朝不适之类的，不去了，那您就再也无缘与您母亲见面了。”

“我母亲还活着？”我惊讶地望着他，却又缩回了手。的确，这个条件很有诱惑力，但，为了一个遗失在过去的幻梦，值得吗？还是，这本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事情。我望着小厮，他依旧垂着头，只说道：“小姐，我虽不得书读，可也知道一句好话儿，您不妨听来玩玩儿。”

“你说。”

“若是真的可以忘却，又何须纠结；若是不在乎，又何必纠结。”

一路上，跟着这个兰青色的背影辗转了三次才走到前院，走到回廊尽头，穿过那扇拱形门才终于到了前院。大厅门是敞开着的，只是不如我所想。除了二娘，主位上还坐着一个威严的男子。我一走进去，便感受到了来自正前方注视的目光。

“安儿，你可是回来了，府里可还住得惯吗？”那男的虽身形不动，叫着我的名字，声音一改院中所听的暴躁，变的异常平和。如此，我便知道了，这就是二娘所说的，我父亲的兄长，沈家的当家，沈东御。

既是沈家的正主，便要说话客气些，于是客气道：“谢大伯关照，有姑姑的陪伴，沈安，自然住得习惯。”也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样说，二娘盯着我看了许久。

“好好好，你既是我沈家的儿女，是我亲侄女，当然要好生照顾，住得惯就好。平时若是有什么缺的，有什么坏的，告诉你姑姑一声儿，就当自己家就行。”

“谢大伯。”

“嗯，那就先这样罢，你与你姑姑多聊些，我尚有事，就不多聊了。”念着，沈东御便起了身。路过我身旁时，我下意识借着行礼朝后又退了半步，因着直觉告诉我，沈东御，我惹不得。

“快坐下罢。”

沈东御一走，二娘便唤我坐下。我知道，她在心疼我。

这近一月的时间，旁的我看不清，二娘对我的好，我是知道的。只不过，我需要一个台阶，能告别过去，也能让心里舒坦。

“不知二娘能告知我，关于母亲的什么事情？”

看着二娘那张渐木的脸，我知道，自己刚刚温起来的水，又冷了。不过，不这样做，又能怎样躲避，这条安排好的路呢？

“安儿，你可知道，若是旁人，与你姑姑我耍心思，便连这扇门都出不了。”二娘的声音很僵硬，这是她被激怒之后的样子，我正犹豫着是否要向她妥协，却听着她一字一字地道：“你母亲，是神族。”

“神族?”

“没错。你母亲是神族央幸家的，若干年前与你父亲相遇相爱，便私自在一起了。”

“那为何？我母亲不在沈家？”我问她，就如同在聊一件不相关的事情。而二娘，却显得悲伤，端庄的脸上有了丝丝动容。

“是因为在你弟弟八岁那年，央幸神知道了此事，杀了你父亲，将你母亲带走了。而我与你大伯，也只是劫后余生。”

“那我呢？”听到这里，我蹭地站了起来，“那我去哪儿了。我失忆之前，在哪度过的？为何我还有个弟弟？他叫什么名字？他在哪里？”

“沈安。”

“你有没有听见我在问你话！”

一个月来，我从不曾像现在这般激动过，我以为我心死了。可真如那小厮所说，我从来都不曾放弃过。要是决意了，就不会纠结了。

“你坐下。”二娘唤着，意料之外没有呵斥我，只缓缓讲下去。

“你刚被生下的时候，便听你母亲说，你被医师抱走了，说是要寄养在他家方好养大。再隔了半月有余，你母亲大约是思念孩子，便抱回来一个与你同岁的男孩，说是某一户农家的，看着很乖巧、和你有八九分相似，也沿用了你的名字，沈安，取了个顺遂平安之意。”

到这儿，二娘见我抬头看了她一眼，顿了一下，又道：“沈安自知此事隐秘，都瞒着，族长更不知其中缘由。直到，沈安八岁那年，考进了非神学社，这一来，你父母亲在一起的秘密便败露了。央幸神族族长杀了你父亲，你母亲也被带回去了，至于你那个弟弟，也不知所踪罢。”

我听着这些事，总觉得何处有异，却不知何处有异。只循着话问道：“那我，既被医师领养了，又为何，为何会流落街头，被你从讨食堆里救起？”

“这，大概是缘罢，是你父亲的在天之灵。”

这番话，二娘的神色很诚恳，可我的感觉也不会错。只不知是哪儿的问题，让人觉得无比怪异。

毕竟我梦境当中那个女子，那个倔强的身影，怎会是如此软弱温和之人；还有那个叫沈安的男子，若我与他从未见过，又何以对他有如此大的执念？

这其中，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