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野的河道密布干涸的裂纹,酷热的天气将本应繁茂的田野蒸成一望无际的荒原。
施邑县大牢里,郭桦胡墩一边擦汗一边将刚刚抓到的两个人犯塞进牢房,笨重的锁头咔嚓一声锁上。
天灾之下,断水断粮之户越来越多,偷东西和为了食物斗殴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郭桦刚刚锁上门,目光在牢房里停留了片刻,便用手摸着下巴纳罕:“老胡,你有没有发现,关过侠盗的那间牢房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不同?”胡墩挠挠头,“没有啊。”
“你再仔细看看,看地上。”
“地上……”胡墩仔细找了找,“好像这间的耗子都没了!”
郭桦一拍手:“对啊,莫非……被侠盗柏辰给偷了?”
“他一个大盗,稀罕咱两只破耗子?”
“都说贼不走空,我看咱们这里穷得实在没什么可偷的了。”感叹。
“所以他就把耗子洞给掏了?”怀疑。
郭桦慨然点头。
月上柳梢,巨大的黑幕从星空之上垂泄,覆至人间每一处,空灵的黑幕之后,上演着熟睡人奇幻迷离的梦。
距离月光最近的楼阁一角飞檐上,柏辰半倚半躺,提了壶美酒,仰头独酌。
他喜欢喝酒,更喜欢喝醉酒,但和凌玦那个事儿篓子认识的时间一长,他便逐渐发现了一件极其恐怖的事——他喝醉后居然也学着凌玦一样免冠徒跣,大哭大笑,连唱带跳,还边唱边脱!
柏辰嫌弃地甩甩头,将那些糟心的画面甩出脑袋,认识那个事儿篓子,真他妈的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他从怀里摸出刚从施邑县最富有的玉器老板那儿得来的如意,映着月光,润泽如脂。
施邑县这片地儿还真是穷得可以,这几日他跑了几个临县,将打听到的有钱的官员和商贾家走了个遍,林林总总也才凑了几万两银子。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哼,也就能换五千两。如意……如意……”夏夜的微风轻轻地拂起略微凌乱的发丝,柏辰将如意正对着月亮,月光透过晶莹剔透的白玉,映在眼睛里,衬着漫天明灭的星子,仿佛一场迷离的梦。他自言自语,“不过也就是块石头而已,真能顺心如意?同为山中之石,偏你有幸被选中,精雕细琢,将自由,换了金匣银箱之中的无尽黑暗,亦或,高台之上,日夜不变的万古寂寞,你,真的开心吗?”
片刻的沉默。
“问玉,还是问人?”凭空传来一声,随即,阁楼另一角飞檐上便已立了一道黑色人影。
来人负手遥望空中皓月,一双虎目锐气尽褪,只装了比月光还要柔和的一份惬意,一袭玄衣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怎么哪儿都有他!柏辰瞥去一眼,没好气儿道:“别挡老子晒月亮。”
“我说过,我们还会见面。”游无殇看向他。
柏辰提了酒壶灌上一口,轻蔑道:“游大人,又来抓我?我这几天确实偷了不少东西,如果每家被偷的人都去报案的话,估计现在可以判个几十年了。”
“无人报案,抓你,还得占地方。”游无殇视线扫过白玉如意,旋即轻笑,“要抓,我也会等你攒够砍头的罪名。”
他自出道至今偷盗的东西何止亿数?游无殇显然不善诡辩,这个借口找的委实拙劣了些。柏辰不屑地冷哼一声,继续喝酒。
“这次如何不跑?”上次刚到施邑时他一露面柏辰就跑了,当然,游无殇绕着施邑县追了他两天两夜,最终停在了破庙里。
“你追不上。”上次跑只不过是想看他到底有多快,这次不跑是因为有信心。
打架,柏辰承认他比自己高明那么一丢丢,但速度,他还差得远。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诸事明日累。”柏辰仰头灌了一口酒,不耐烦道,“有事说事,没事消失。”柏辰不耐烦。
“你离开大牢的那天,我说过一句话。”游无殇负手望月。
“那天,你磨叽了很多话。”柏辰纠正。
游无殇默了默,平复了一下情绪:“我说,你的麻烦不会少。”
“还有比你更大的麻烦?”柏辰挑眉。
“这次不是我。”
“那也一定与你有关。”
“是你的朋友。”
“我有很多朋友。”
“姓凌的。”
握着酒壶的手突然停滞在了半空。
游无殇将目光从高悬的明月上移向柏辰:“凌玦。”
柏辰无奈地吸了一口气,点头道:“也算是个麻烦。”难怪这几日都没有看到他的影子。
“那个事儿篓子又怎么了?”
“不知道。”
“……”
柏辰望了望檐下十来丈的高度,特别想一脚把他给踹下去!
游无殇欣赏了一下他的表情后才道:“他与你一同抵达施邑,你入狱三日,而他,已经失踪五日。”
眼眸眯起危险的弧度:“你为何如此清楚?”
游无殇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指间发力直甩而去。
柏辰剑指截住纸张,打开将上面的二十几个名字瞧清楚。一部分已经被勾画掉,还有一部分,名字上干干净净。
这么多当官的名字,还都注了官衔,他认识的人里也就易子曦那家伙能写得出来。
“五天前,名单上余下的人便没有再丢银子。”游无殇再次负手站好。
“易子曦给事儿篓子的名单,你如何会有?”柏辰抱臂。
“大牢过道的拐角处,应该是不小心掉落的。”游无殇看过去,几分戏谑:“看来剑侠凌玦对你倒是十分惦记。”
柏辰当即翻了个白眼儿,惦记他?能让那个臭屁得不行的事儿篓子屈尊到大牢里找他,不是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就绝对是去看他笑话的!
“侠盗不想知道他出了什么事?”游无殇挑眼。
“他能出什么事?”柏辰无所谓地笑笑,先不说他在曲漠王朝的复杂身份,他到现在还没在天隋大地上见过谁的剑法比他更不要脸,谁又有那个闲心和本事能让他出事?
游无殇点点头,便要走:“本来想告诉你他中毒的事,既然你对他如此有信心,那便算了。”
柏辰蹙眉:“中毒?”下一刻便已经站在游无殇身侧,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沉声,“情况。”
檐角儿委实地儿不大,游无殇原本便是单脚点在檐牙上要走,突然被他这么一挡,差点带着他一起掉下去。
“你住过的那间牢房里,老鼠无一例外地暴死。而其他人犯安然无恙”游无殇稳了稳身形,“里里外外并无半点残毒余迹,施毒手法异常娴熟,非一般人为之。”
牢房门外的木棍就那么明目张胆地扔在那里,明显的警告。
柏辰收了手,能在凌玦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施毒再将人打晕带走,这样的毒师朝澜大朝不会超过五个。
他突然想起曾经在帝都见过的将毒术和蛊术使得出神入化的那对年轻小夫妻。三年前年,二人在一夜之间灭掉了曲漠王朝声名赫赫的释阎宗宗门一千七百多人,放出的蛊虫毒物横行于野,释阎宗附近百里内至今仍毒雾弥漫,寸草不生!
“毒郎君、蛊娘子……”柏辰沉吟,旋即一个闪身又躺了回去,悠悠然道,“我还奇怪如何易子曦那个混蛋要假我二人之手收回灾银,原来是二殿下想要这笔钱。”
毒郎君和蛊娘子闯下大祸遭释阎宗追杀,九死一生逃至朝澜大朝,得二殿下庇护才留得一命,从此便为其所用。
易子曦虽身为国相,许多事情却不方便明着做。柏辰心里嘲讽地笑笑,位高权重又怎样?还不及他一个盗贼来得自在。
“你不打算救他?”游无殇有些诧异。
“救他?”柏辰挥挥手,“没兴趣。”
好不容易耳朵和眼睛都能清净几天,他还没有病到要救个事儿篓子回来给自己添堵的份上。
游无殇点点头,好整以暇地转身:“如果侠盗知道他偷回来的银子放在什么地方的话,我没意见。”
话音刚落,几块内力强劲的瓦片便带着某人悲愤的吼声嗖嗖嗖飞了过来。
“给老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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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辰:“郭桦胡墩这俩货居然怀疑我品位!”
花卷:“淡定,任何宝贝都是人造的,耗子怎么了?让你造一个你还造不出来呢。”
柏辰(不屑):“你不要隔着一个物种的遥远距离讨论这种话题好不好?”
凌玦(探头):“那种话题?”
花卷:“……”
柏辰:“……”
无殇(蹙眉):“怎么感觉我有点阴魂不散的节奏啊?刚放了柏辰就又找上门来了。”
花卷:“我觉得这和‘腐眼看人基’同理。”
凌玦:“还有就是,我这刚一冒头就被抓走的赶脚怎么辣么像龙套角色?”
半小时后……
花卷(抱臂):“同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