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果真比仙界热闹许多。

赫连流云所住的客栈正处于繁华街区，每次都能看到窗外熙熙攘攘的人马川流不息。约是到了丰收之季，瓜果甚多，赫连流云托店小二买了几只果子，尝了尝，味道却远不如叶心果。

终究，也不是怀念叶心果的味道，而是和她一起尝叶心果浆时的时光。

店小二是一个机灵朴实的男孩子，年纪约是二十岁左右，很年轻，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灰衣服。因为赫连流云从不吝啬铜板，店家也是很看重这位“贵客”，安排了店小二专门照顾赫连流云的饮食起居。时间长了，一来二去，店小二觉出些不同来。

这位客人喜茶喜甜，每天就出去晃荡一阵，其余时间都在窗边坐着，不和任何人多言语。说他高冷吧，眼神却温柔；说他忧郁吧，也没见他悲哀过。这漠然却又恬淡的神色，如他这般模样年纪的人可不多见，定是有心上人了，而且还是两情相悦却不能在一起的。

平时听多了评书先生的风月本子，店小二自认为很自然而故作神秘地问：“客官，莫不是有心上人了吧？”

不出所料，这位客家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店小二追问：“一定是了。她好不好看？也对，能被您看上的人一定模样不差，而且是性格很好，很优秀的女子吧？”

赫连流云顿了顿，眼前浮现出狐罂如花的笑靥，纤巧的玉指轻触琵琶。心岸涌上思念，赫连流云不免应了一声。

店小二心潮澎湃，乘胜追击：“可看您这般忧郁，是不是还未追上这位姑娘？其实在南边的渝湘楼里，有个红娘很会做媒，您不如找那位红娘问问？”

“红娘？”

“对对，那位红娘一直住在渝湘楼里，也不接客，只是凭着一手能牵红线的本事招揽客源，已经有几百位没能追上心上人的公子去试了，现在差不多都有娃娃啦！”店小二向往的说，“而且据说那位红娘来自神界，日日蒙着面纱，都是隔着纱帘与人说话……”

“来自神界？”赫连流云嗤笑一声，转头望向店小二，“为何这么说？”

店小二诚实道：“因为有一晚，有人看见红娘的窗口透出莹白的纯光，并不是烛光火光，一位道人说，这是其余五界才有的夜光珠……”

话音未落，店小二吃惊的眨眨眼，眼前哪里还有客人的影子？使劲揉了揉脸，莫非是昨晚没睡好，否则怎么会看到那位客人眨眼间出现在街头？

……

赫连流云迅速朝着渝湘楼赶去。若店小二说的属实，那位红娘的窗口的确传出了莹白无杂色的纯光，说明这位红娘可是自己的老熟人了。

夜光珠也分五种，各界夜光珠的颜色都有不同。仙界的夜光珠光芒微微泛蓝，冥界泛绿，妖界的泛紫，魔界的光芒最暗，似蒙了纱的光。而处于六界之首的神界，则是莹亮的纯白。

瞬移间隙，赫连流云依稀想起那晚她说的话：“唉，神界真的最最无聊了，要是可以，我倒想去人界当个红娘。”

“为何偏偏要去人界当红娘？”那时的赫连流云，年幼，却人小心大。

女孩歪头，笑得灿烂：“因为神不能破情戒，而人界可以感受世间的爱情啊。仙魔妖鬼什么的，谈个恋爱都太仔细了，人界最朴实无华，当然要去人界。”

伽苑说的斟斟酌酌，甚是认真，虽比赫连流云大了千岁有余，却显得更小。毕竟神从未有自然羽化之说，所以寿命愈长，容貌老的也愈慢。

那是赫连流云第一次和神交谈，第一次看见一个小女孩，能徒手化出一只贤鸟来嬉戏。神的能力远大于仙，这是幼时的赫连流云对仙界与神界差距的觉悟。

算算时间，四千年过去，说不定伽苑真的偷跑出来，来人界当了个红娘。神不常与人交往，多是冷清寡言的，伽苑算是最不同的一个，爱说爱笑，修为却从不落下。她的性子倒像狐罂，敢爱敢恨的，让人忍不住捧在心尖上。伽苑第一次偷跑出来就到了仙界，偶然遇到了闲时散步的赫连流云，仅仅一言二语就相互知晓，从此经常暗地里交往。

两个人的朋友关系一直很好，可不过见了不足十次的面，就被神界的人发现了，从此再未相见。但伽苑在赫连流云的回忆里印象还是很不错的，若能在人界和她做个伴，倒也不会太难熬。

直到站在渝湘楼楼下，赫连流云才停止回忆，抬腿迈过门槛。渝湘楼不愧是这城内最大的青楼，男男女女来来往往，却目的明确的朝两边分散。

赫连流云停了一停，着实不惯这人来人往的地方，胭脂香气浓郁，很是风俗气息。两边望了一眼，左边的女子笑得花枝乱颤，和一群公子打闹逗笑；右边就安静多了，几十个男子，或富或贫，都安安稳稳的排着队伍，最前面是一扇关上的门。不一会儿，门打开了，一名穿黑色袍子的男子满面春风的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锦囊。

赫连流云无奈，很是不愿地站到了队伍末尾。前面的一位富家公子哥直直盯着他，半晌，道：“你也是来求姻缘的？”

“唔。”差不多吧，就算不是熟人也能帮忙牵个红线。

“我其实不是来求姻缘的，只是想让我的心上人能平平安安。我还没提亲，她就得了重病，一家人哭的翻天覆地。我实在受不了她痛苦，才来找红娘。”

“你们两情相悦，红娘却是帮忙牵红线的，貌似帮不上甚忙吧？”

公子哥惆怅的叹了口气，掩口低声道：“其实，这红娘还有一个本事，不过知晓的人并不多。她有办法让所有有情人在一起，也能让有情人的其余一人付出甚来交换一样东西，只要是为了另一人。”

赫连流云微蹙眉头：“甚意思？”

“我其实就是想来找红娘，让她……让她收了我的姻缘，换成小夏的健康。”

“她真有这个本事？！”这种能力，只有神才会有，看来越来越确信这人是谁了。

公子哥沉重的点点头，声音更低：“虽然我没了姻缘，从此再也不可能爱上任何人，但只要小夏她能熬过这一劫，我真的甚都愿意付出。”

赫连流云心脏挣扎了一下，也不知是触动了哪根心弦。可，却觉得他说话时的眼神，没有狐罂当初望向自己时那么纯。

或许是幻觉，赫连流云心想。能有这般痴情的男子，还是不多见的。

……

公子哥进去了，半盏茶时辰不到，就满面怒气地冲了出来。

“老子不换了！”

赫连流云一怔，迅速拦住他的去路：“为何？”

公子哥忿忿道：“我付出姻缘还不够，她居然要我付出我的祖辈家产！就算没了小夏和姻缘，我也能招妻纳妾，可没了家产，我怎么可 能在众人面前抬得起头！我以后岂不是要像乞丐一样吃百家饭？！”

“可你若不换，你的小夏……”赫连流云深厚的一个农民装扮的男子提醒道。

公子哥瞬间顿住，眼神如利刃般刺了过来：“呵，好笑。为了一个女人毁了自己一生，我怎么可能如此慷慨！”

公子哥甩袖而去，冲出门的一刹那，身后的队伍响起低低的叹息。

赫连流云终于明白了他的眼神不纯。和他自己的荣华富贵相比，那个叫小夏的女子，远远填充不上他的自私。

赫连流云开了门，走了进去。

屋子很小很小，纱帘和门的距离仅仅是一尺半，勉强放下一个香薰台和一只木椅。纱帘里传出一声轻咳，一只玲珑白皙的手探了出来：“左手。”声音干脆利落，甚至带着郁闷和不愿。

纱帘不厚不薄，恰好挡住帘内风光，只能透过手微微掀开的一丝缝隙中，看到里面黑色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