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狐罂都对那一次的幻觉迷惑不已，却又无从查起。狐罂偶尔按着心口问自己，你还爱着他吗？得到的答案皆是否定。有地位的原因，有性格的原因，有那一次困仙柱的原因，也有时间的原因。

爱上一个人很容易，忘掉一个人却很难。但倘若伤的太重，到了极致的边缘，失去了突破口，你又会很容易地失去心爱的感受。同时，也失去了再爱一个人的勇气。

调整了没半晌，狐罂好好计划了下接下来的日子，便愉快的先搬去万禾卿的侧殿。搬好了，才乐颠颠的去找批阅公文的万禾卿。

狐罂其实很奇怪万禾卿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枯燥乏味的公文。妖界虽然贫苦，但是也有秩序，可麻烦并不多，狐罂丝毫不清楚他天天都在忙些什么。不过看他的脸色，应该也很劳累辛苦的吧。

“万禾卿！开门开门！”狐罂叩响了房门，吱呀一声，门应声而开，万禾卿探出身子，脸色已然好了些许。

“你现在倒挺有空，主动来找我了，不找那个特别爱找你玩的小孩子茶生了？”万禾卿自然地微笑。

“茶生才不是小孩子，也就比我小了大概一千岁……”狐罂往里探头探脑，“我已经搬去你的侧殿，随时恭候你的命令，你现在若是不忙，我就进来玩啦！”

万禾卿无奈的挑眉：“我蛮忙的，不过我觉得不论我忙不忙，你都是要进来凑热闹的。”

狐罂笑眯眯地眨眼：“既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我就进来陪你了啊！”

万禾卿的屋子很洁净，摆着为数不多的几盆绿植，一张案牍，一把圆椅，清爽得体。狐罂从别处拿了糕点，大摇大摆的坐到另一把椅子上看万禾卿伏案写作。过了一会儿，略有无聊，狐罂嘴里咬着糕点，凑到万禾卿旁边看。

“你不要捣乱好不好？”万禾卿实属愠怒，袖子一卷，施术收净了碎了一地的糕屑，瞪着狐罂，“你有话要说就赶紧说，不必做出我们两个关系特别好的氛围来促进话题。”

狐罂打着哈哈：“咳，还是你了解我。”一正色，道，“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是否侵犯你的隐私，但我觉得我有权利知道这个。”

万禾卿不语。

“我，是为了回到仙界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你，又是为了什么？”

狐罂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她隐约看到万禾卿的瞳孔一缩，又不可辨别地轻轻压了压嘴角。狐罂抿嘴：看来真的抓住大帮主的什么事了……

“算了，既然如此，我也就明白的告诉你。”万禾卿起身，在狐罂惊讶的目光中推开了贴墙的书橱。书橱后，一道古色的暗门透着幽光，上面中央有一个古怪而繁复的花纹。

狐罂咽了口口水，跟了上去。

万禾卿的指尖顺着花纹的一处顺着划过，繁复的花纹被他轻松瓦解，步骤不加重复。“轰”的一声轻响，门向一侧转开，露出往下的狭窄的旋转通道。

狐罂合不住口，眉头有点锁紧。

通道幽黑一片，万禾卿提了盏灯，领在前面。往下愈走愈暗，一股香气轻轻飘荡。走到了最下面，又是一扇门，上了厚重的铁锁。

万禾卿拿出贴身的钥匙打开锁，推开门，让狐罂先走了进来。

密室不大，有隐约幽暗的光线洒落中央，半人高的小窄台上放着一盆花。花儿鲜红如血，根部却翠绿欲滴。花盆很稚拙，土陶，形状不佳，相称起来，却是一份别样的美感。

“你可以喊她娆花，或者娆鹭。她就是我几百年来的心结和命。”万禾卿的声音陡归暗哑，语调沉甸甸的，透着悲伤。

狐罂注视着花朵。一人一花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万禾卿说一句话，花朵便微晃一次，默契而密切。

“她是你心上人吧？”狐罂一语中的。

万禾卿点头，眼神温柔和坚定：“要听一听我们的故事吗？”

狐罂笑：“你觉得呢？”让开了一点位置，站到了阴暗处，万禾卿上前极其小心的触碰了花瓣，一个故事流淌开来。

小时的万禾卿，身世很苦。那时妖界妖术还不昌盛，和人界一样一切自己动手。他和父母住在偏远的郊区，靠着几分地生火。万母因孕期吃不好睡不好，营养不良，生万禾卿时身体实在承受不住，失血过多身亡。万父和万母十分恩爱，少了爱人，万父背痛万分，又不得不担任起顶梁柱的责任。他顺着万母最爱的青青禾草的寓意，取名，万禾卿。

小时候的万禾卿孝顺善良，从小就懂得照顾家里的事。万父天天在外劳作，小万禾卿无事可做，就在家里打扫洗衣。

然而三千年过去，万父偶然一次被猛兽追逐，来不及躲避，死在猛兽口下。年纪轻轻的万禾卿，只好被迫提前踏入妖界，他既没有力气耕田，又没有足够的知识和头脑做其他伙计，只好往妖界最繁荣的地方寻求一方生存之地。

那时的炽阳镇，虽不说是否比得上仙界魔界的二等城镇，但已是妖界的重要所在。

三千岁，还是一个未正式成年的妖的年纪。可万禾卿无处可去也无人可求，赶往炽阳镇也是生活的压迫。一路赶去，干粮已空，又饿了两天，当务之急，是找点东西果腹。

于是，就看到了那一座花花绿绿的楼。

……

万禾卿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楼房，也没见过那么多香气扑鼻的花朵。三层小楼，被装饰的花花绿绿，每一个小窗外都种着五彩的花，里面站着几个妙龄女子向外不加掩饰的笑，引得众人瞩目，但更多的人还是低着头装作没看见的匆匆走过。一个年纪已大的阿婆站在门口，脸满是笑容，穿着同样红绿相间的花色衣裳，很是俗气的着装。

万禾卿不知道甚是青楼，辨不出所谓的脂粉香气，只是能闻到从里面传来的食物的香味。他站在门前呆呆地向上看，碧蓝的天幕上忽然多了一抹红，一帕鲜红的帕子飘飘忽忽的落了下来，正巧落在万禾卿的头上。

万禾卿狼狈的取下帕子，擦擦脸上残留的胭脂，迷惑不解，不知所措。恰好那个老鸨笑嘻嘻的迎了上来，连声道：“哎呀，公子好运气，竟接到了我们花魁云娘的帕子！云娘已在楼上备好了茶水糕果，公子可否赏脸与云娘……”

万禾卿更加不解，但考虑到备好的茶水糕果，还是一点头，跟着笑颜如花的老鸨上了楼。

也不能全怪罪老鸨的眼光，万禾卿虽然衣着破旧，但相貌俊朗，身材高瘦，看起来就是一副堂堂公子哥儿的模样。老鸨见多了世面也看多了人，早已能分清谁是富人谁是穷人，这一次失误还是因为老鸨没有想到，穷人里也有这般模样的少年，以为是偷偷跑出家的公子，看起来穷旧，其实身上的盘缠甚多。

而万禾卿也有气度，看起来相貌朗然，不谦卑不屈膝，自然地跟着老鸨上楼。他已看出这是青楼，若是假冒或欺骗，肯定要被青楼的保镖给打一顿或直接打死。可如今也只能一搏，否则未来也是迟早的饿死。

路过一个拐角，一袭脂粉香气扑面而来，三四个妩媚的少女挤挤挨挨，中间围着一个个头不高的公子就要下楼。经过时，万禾卿觉得这位少爷若有若无的看了他一眼，觉得奇怪，也下意识的打量了一下。

来人穿一袭墨绿色的袍子，头上一根白带束发，唇上两撇小胡须有点怪异的不自然。可也不过是匆匆一瞥，万禾卿来不及多想，直接进了一房间。

里面熏着香，装潢得艳红。云娘穿的甚是清凉，薄纱轻遮，娇笑如霞。看到万禾卿，云娘掩唇笑道：“哎呀，公子赶路甚久，身上已满是尘灰，奴儿这恰有一浴桶，不知公子是否要好生泡一泡？”

屋内无一扇屏风，一男一女共处一室还要泡澡，云娘之意显而可知。万禾卿摇头，拿过身边不知是谁留下的外袍，松松散散套在身上，确定无灰才上了床榻。塌上一桌，摆着各色美酒茶点。

云娘又套了几句近乎，万禾卿一律不热不冷的回着，先吃了一块糕，又端起酒盏敬了一杯，礼数周到。云娘看着万禾卿三杯酒入腹，心中暗喜，感觉钓了大鱼。

青楼的酒皆是下了药，所以若是见过世面遇过此事的人，都会装作漫不经心的喝下，而大多数都是有钱的公子。只有小心翼翼囊中羞涩的人才会不喝，显得小气。

可云娘不晓得，万禾卿其实喝什么酒都不会醉的。他们一家有一个特点，连传几代皆是如此。烈酒、果酒、清酒，万禾卿一家可以拿酒当水喝。即使是下了药，也溶解在酒中，喝下去也不会有影响。

云娘看着万禾卿连喝几杯，糕点吃了大半，却依然无进展，心里不免着急，推开了点桌子，向前凑了凑：“公子，看样子你也累了，不如一起……”

“云娘，此话可解？”万禾卿的声调忽然变得低凉。

云娘微蹙眉头：“公子……”

万禾卿忽的下榻，褪去外袍，对着云娘深深一弯腰：“抱歉欺骗并冒犯了你，我并非富家子弟，此次前来也是为了果腹。鄙人万禾卿，一次冒犯，定会涌泉相报之其恩德，还望云娘见谅。”

云娘来不及经受万禾卿这番肺腑之言，只看到那一张秀丽的脸煞白煞红：“你、你只是来骗吃骗喝？我云娘自打进了这就从没被人这般骗过！来人，来人！打死这个叫万禾卿的卑鄙小人！”

门轰的一声被人狠狠撞开，几个在外看守的壮汉凶神恶煞的直闯了进来，就要捉拿万禾卿。万禾卿早有预料，腹中有了食物，身上力量也多了，蹭蹭两声登上窗台，看准周围，跳到二楼的窗台上。二楼的那扇窗未拉帘子，里面一男一女惊声尖叫。万禾卿脸色发红，转身跳到拐角，又顺着墙面的凹凸跳到了地上。

若不是提前看好了环境，恐怕早被抓住。万禾卿正庆幸着，大门口忽然冲出了另几个保镖。万禾卿手忙脚乱，拐过弯奔跑起来，忽然手臂被人抓住不得动弹，一看，却是那个墨绿袍子的公子。

公子声音很脆：“快点快点，向前跑三十尺有个弯道，跑进去等我，我把那几个大汉解决了！”

万禾卿一愣，脚步一卡，倒在地上。看着来人就要追上，公子恨恨地踢了万禾卿一脚，怒道：“你怎么这般笨手笨脚的！”万禾卿一扭头，看到公子动作凌落地飞身上了壮汉的肩头，几个招数便翻倒一个。四五个人打的眼花缭乱，甚是壮观。

不知到不到半柱香，公子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又一把拽着万禾卿往弯道跑。绕了好几个拐角，总算到了一处断墙。墙这边是弯弯曲曲的窄道，那边则是荒无人烟、漫无边际的芦苇。秋阳下，一片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