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忽然压抑，万禾卿的故事戛然而止。狐罂自有自知之明，站在一边一动不动。故事开始的欢快，迟早造就了结局的悲哀。

万禾卿深呼了一口气，摆摆手：“不说了，走吧。马上就是月圆，你稳住情绪。鬼界……马上，就要去了。”

狐罂心里一激，抿住嘴。

出去。

……

每一天都仿佛是个魇，缠住狐罂的心，令她动弹不得。她一向娇生惯养，这次前击鬼界，是她第一次真正面对一场两界争斗。

那最后一个月圆，还是在纠缠中匆匆赶来。狐罂全身上下一袭流纱，头上一支做工精良的簪子，一人前去了万禾卿的寝殿。

寝殿似乎从未如此之大。上百位暗卫身携各式武器，围在万禾卿四周。万禾卿一身灿灿玄裳，坐在圆椅上，怀里抱着那一盆花。

“你来了。”声音暗哑。

狐罂迅速伸出了手腕，瞳孔内满是紧张。万禾卿微微启唇，咬住了狐罂的手腕。鲜血缓缓流入万禾卿的口腔。体内一直压抑着的妖力，和仙血的最后一次混合，终于激醒了力量。

狐罂松开手，退后两步，注意着万禾卿的变化。万禾卿头微垂，黑发从根部一点点变得乌紫，全身轻轻颤抖着，拳紧握于身侧，怀里仍小心地捧着那盆花。许久许久，万禾卿都没有进一步动作，狐罂担心的点了点他的肩。

“万……万禾卿？”颤抖的话刚落，似一道咒语，万禾卿的头猛然抬了起来，原本凝重的黑瞳成了火红，燃满了辨不清是怒是惊的烈火。外面，风云突变，大片大片的火烧云铺天盖地，风狂劲席卷。

狐罂惊呼一声，空气瞬间卡在了喉间呼吸不得。身边的暗卫早有预备地将狐罂拉开在身后，时刻防备着。

狐罂紧张至极，小声呼唤着：“万禾卿？万禾卿？”

忽的，万禾卿的嘴角仿佛扯裂一般，轻轻而用力地勾开一个弧度。邪气而危险的笑容呈现，狐罂还未来得及反应，眼前一黑一晃，再睁开眼，已趴在了万禾卿的怀里。万禾卿单手拢着她的腰，手里端着娆花，另一只手提着他的武器——一段翠绿的藤蔓长鞭，乘风而行。

狐罂看着万禾卿一言不发的神色，确定他还是清醒的，微喘一口气，向身后望去。短短几瞬时间，万禾卿的府邸已经远远抛在身后，几百名暗卫都身着黑衣，各自携着刀剑扇鞭等武器，乘风跟在身后。强大的杀气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居然这么快，就这么开始了吗？

狐罂紧紧拥在万禾卿的怀里，似乎听见了他的心跳，坚定有力。风疏狂，自己的青丝和万禾卿的乌紫长发缠缠绕绕，断不开的紧密。

现在的万禾卿，紫发赤瞳，一身玄裳猎猎飞舞，有着说不出的神秘和危险。仙血让他转换了性格，才让他有了这般的狠劲，却不知晓甚时能转换回来了。

闯进妖界界门，狐罂强忍着那一股失重感，漫长的等待过程十分难熬。可是再也没有退路了，等到落地，就已经到了鬼界。

早在仙界，狐罂就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关于鬼界的情况。

鬼界是轮回的终站和起点，含有一个鬼门关、一座奈河桥、一座阎王殿，六座曹官府、十座阎罗堂、十二座司官府、十八层地狱。

因为煞气太重，阴阳气太沉，鬼界人很少，全都各司其职，无闲事可做也无闲人可聊。曹官府、阎罗殿、司官府和十八层地狱，各有人看管和做事，严谨无比，所以毫无生机，死气沉沉。

身为鬼界的王，阎王很少与谁相见，传说阎王长生不老，永葆年轻容颜，性格也怪异孤僻，好像也就与前几届的魔界的魔主见了一面，闹得还颇不愉快。所以这千万年来，阎王爷一直保持着他的神秘感。

……

鬼界。

向来黑雾浓稠的天空，这时似有甚东西挣扎着要跳脱出来，整片天乌云密布，阴雨连绵。忽的金光乍现，一个巨大的光圈刺目地出现在天上，下一瞬，无数人潮水般从天而降，轰隆两声，震撼落地。

鬼门关前，两色相间。一边是乌黑的一缕缕死去的魂魄，挤挤挨挨，皆是还没排上投胎的队伍。一边是雪白年轻的生命，有些混杂着灰白无力的颜色，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黑白无常就提着拴魂绳，看哪个灰白的生命命数已尽，便甩绳拽出，吸走剩余的魂魄交给孟婆做汤。无数的魂魄横冲直撞，却怎么也闯不出无形的结界。

看到领头的一红一白两人，黑白无常也没有一惊一乍，而是镇定自如的再次甩绳勾走了一缕魂，才向万禾卿和狐罂走来。

个头略矮略胖的黑无常神色严肃，一边高瘦一些的白无常神情亦是如此。黑白无常站在万禾卿面前，微微打量，口气不善：“来自妖界？我们鬼界虽神通广大，掌握着众生的命数，但也管不了神仙妖魔四界太多的命运，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妖王大人，带领这么多人无故闯入？”

万禾卿声音高冷：“我要见阎王爷。”

黑无常冷冷一哼：“我们阎王日理万机，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得的。”

“那就不要怪罪我们大开杀戒。”

一边的白无常也冷冷一笑：“杀戒？我们掌管生死，哪有死亡和生存一说。想杀死我们，妖王，是可能的事吗？”

未等万禾卿回答，黑无常的眼神又转向了狐罂。虽然两方都在第一时刻感受到了对方的杀气，但毕竟自己身后百万雄兵，狐罂心里难免多了些底气，腰背挺直了一些。可还没张口，白无常也看向了狐罂，眼神里多了些趣味：“有意思，这不是被贬妖界的那个仙仆吗？叫甚来着，狐罂？倒是好名字，长的也和画上无异。”

“你见过我？”狐罂眉头一皱。

“当然，你那个不能修成正果的情人可在我们这儿求得了个符咒，否则你现在早就死了，哪会这么轻松的躲过八十一剑离仙刀。”白无常哼声。

狐罂心里一刺：“你说赫连流云？他来过这里？”

黑无常续道：“怎么可能不知，那回他来这里可是急红了眼，一路闯入阎王殿，百般磨难才求得符咒。不过看你也不晓得，我可没兴趣和你多说。”

狐罂心神不安，顿了顿才稳住身形，盯住黑白无常：“我也没兴趣听你诉说。那赫连流云不是我的地下情人，你们也不必多虑了。至于那个符咒，我不管对我有利有害，我照旧活到了现在。现在，我只要求见到阎王。”

“那我们可否问一问，你们的需求？”黑无常甩了甩拴魂绳，似有威胁之意。

这回狐罂无话可应，她也不清楚万禾卿的真正用意。但想想死去的娆鹭，她隐约有点不安，看向沉默已久的万禾卿，终于开了口。

“我要求，删改生死簿。”

八字清清冷冷，却又铿锵有力，令狐罂都不由得呼吸一窒——改生死簿？若有能力修改，鬼界不知会乱成如何，更何况那簿子握在阎王手里，若是一个惹不起，恐怕命都要失去。万禾卿这般，是要誓不罢休的节奏！

黑白无常不禁笑起来，对视一眼，白无常挑着嘴角道：“看来，是想复活一个人啊……你说说名字，我们或许可以破例让这人早些投胎，也好免去一场争斗。”

万禾卿不动声色：“不必。我自然晓得，即使是早些投胎，她也不可能立刻就在世间与我遇见，更不知我们双方要经过多少次的投胎才能求得一遇。虽然我们妖界羸弱，但也没有到这种无知的地步。”

黑无常也挑起嘴角：“看来还是我们低估了妖王大人，失礼，失礼。可，”神色一凛，黑无常道，“生死簿，那是万万改不得。若妖王大人定要逆天改命，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白无常又望向了狐罂，眼睛里神色莫名。过了一阵，双方都安然不动，白无常率先打破沉默：“鬼界倒是很少打仗，上回和魔界打起来，我们兄弟俩可是好好过了一把瘾，只可惜魔界输的太快，我还没有打够，就结束了。这次莫非是要和妖界好好打一回……唔，妖王带这么少的兵，我觉得挺不够的，更何况，某人可要受苦了。”

狐罂感受到白无常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转了两周，意味深长的挪开了。

“某人？是说我吗？虽然自己无法施术，可未必，我们妖界会输的那么惨。”狐罂冷言，倨傲不屈的瞪向白无常。

白无常呵呵干笑，推推黑无常：“走吧，问问阎王的意思，既然要打，那就好好打，认真打，不过各位可要受累在这里先等一会儿了。”

语毕，两人瞬间隐没在无数的魂魄里。

狐罂有点义愤填膺：“让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这么看不起我们吗？万禾卿，你打算怎么办？”

出乎意料，万禾卿竟然稳稳当当的站着不动。听了狐罂的话，道：“鬼界本就没有生死可言，我们若想要拿到生死簿，必须争得阎王那关。所以暂时按兵不动，也是一计策。”

狐罂抬头望了望依旧阴雨连绵的天。

雨，好像大了些。

心，好像，也沉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