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乐的问题解决后，第一折的谱子很快就打出来了。

郗青、宁艳两位女主角抓紧时间拍曲，半个月之后，已经能和曲笛大致和下来。这样的速度，连郗青自己都觉得惊人。

从前在戏校的时候，都是老师逐字逐句细细抠，有时候一周才学一句，一点儿也不着急；后来入职昆剧院，大家的节奏也都很慢，该上班上班，该下班下班，排戏的速度随缘。

可是，只从经过了上回《南柯记》告别演出的限时毒打后，整个昆剧院的效率好像都提上来了。

昆剧院能保留下来，实属不易，每个人都无比珍惜，故而更加卖力。

在一片忙碌中，C市的冬天悄然来临。清晨的昆剧院，雕花窗上染着白蒙蒙的薄霜，练功的人在院子里跑圆场，浑身冒汗，呵出白气。

郗青正在练功房里跟着章先生拍曲。

有个带腔她唱得有点重，章先生一遍一遍做示范。

曲笛声伴着柔美的唱腔，飘出窗外。

衣箱陈老师走过来，一身明黄长羽绒服，头发高高盘起，从窗外探入一个头。

她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已经在昆剧院工作了整整二十年。

“章先生，”陈老师唤道，“打扰一下，青子待会儿得跟我去趟绣坊，订做戏服，之前约好的。你什么时候能放人？”

章先生看了眼胸前的老式怀表，九点整，郗青已经拍曲两小时了。

他把怀表放进胸前的小兜中，一派老绅士的风度：

“行了，青子去吧。回去好好练练，明天咱们和乐队。”

郗青颔首，起身向章先生微微鞠躬，俨然民国时期的好学生。

“章先生辛苦了。”说完便出门，挽着陈老师的手臂，和宁艳往绣坊去。

绣坊离昆剧院不远，但地处清幽，周围鲜有人烟，破有种大隐隐于市的感觉。

三人打了个车，半小时就到了。

接待她们的是苏绣师许阿姨。从郗青进入昆剧院开始，印象中，都是许阿姨为他们制作戏服，亲裁亲绣，故而渐渐也熟悉起来。

许阿姨很开心，拉着她们进去，又打量了郗青一眼：

“青子胖了。”

郗青吐了下舌头，有点儿不好意思。

宁艳：“许阿姨，青子谈恋爱了，是幸福肥！”

郗青：“……”

陈老师憋笑。

许阿姨一惊：“哟！怎么都不说一声？男生是哪里人？做什么的？好不好看？”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郗青头晕脑胀。

她扶额，有点无奈，但更多的是涌上心头的甜蜜：

“阿姨，回头带他来见您不就知道了！”

许阿姨：“那敢情好！”

绣坊是一座小型的苏州园林，是许阿姨祖上留下来的。据说，她祖上世代从事苏绣，在明清时期，还绣过给宫里的贡品。

只是，现代工业化的机绣以低成本、高效率的优势，逐渐代替了手工刺绣，大众的服装里已经很少看到手工刺绣了。

许阿姨在年轻的时候看到了这一点，于是专攻戏服刺绣，有过一段供不应求的时光。故而，她是她们族人中唯一一个将家族技艺传承下来，并且一直坚持以此为事业的。

不过，世界变得很快，流行文化冲击，现代戏曲式微，许阿姨已经很久没有接到过新单子了。

这次的《锁寒烟》对她来说，也是一个不可或缺的机会。

她一边给宁艳量身，一边带着一口苏音问陈老师：

“艳艳这个角色好特别的，得在设计上好好下功夫的呀。”

陈老师深以为然：

“除了咱们惯用的丝绸，我还想加入一些比较轻薄的材质，不过对比了很多，始终觉得差一点儿味道。”

她抽出许阿姨书架上的布料卡，细细看起来：

“你这儿有什么新到布料推荐吗？”

布料卡上的料子都是常见的真丝，色彩各不相同，材质却没什么新意。包括陈阿姨绣架上挂着的一堆绣线，极好的桑蚕丝线，却还是觉得不够轻、薄、透，如果做成仙女丹娘的服装，少了一分仙气，也少了一分侠气。

而仙气和侠气，正是丹娘的性格的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一个角色的成功，除了演员的演绎，唱腔、身段的设计，服装也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分，是一个角色最外化，最容易一眼就有代入感的体现。

陈师傅合上布料卡，有些失望。

如果许阿姨做不到她要的效果，别的苏绣师傅就更不用想了。

她可不想《锁寒烟》中唯一的不完美，是她的戏服。

正懊恼，工作室的门被敲开，一个年轻的卷发女人站在门口。

红衣红唇，和整座园林的风格有点不搭。

“许老师，我那幅《烟云图》绣好了，刚拿过来。您给看看？”

这是许阿姨新收的徒弟，听说是最近大热的服装设计师，突然对苏绣感兴趣，眼巴巴地跑来学。

郗青闻声回头，蓦地一惊：

“玟姐？！”

红衣女人正是夏美玟，鹤行基金栾总的女朋友，之前还一起去山上烧烤过。

“青子！”夏美玟一脸惊喜，“你怎么在这儿？”

郗青笑：“我来做戏服，我们要排新戏了，《锁寒烟》。”

夏美玟：“真要排了？太棒了吧！有生之年系列啊！当时我还参与众筹了呢！”她看了一圈众人，显然是来做戏服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尽管说哦！”

许阿姨笑起来：“原来都认识啊！陈老师，你要不问问她？最近跟玟玟聊现在的国风设计，真有种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觉啊！”

陈老师也不客气，把自己想要达到的仙气和侠气结合的感觉给夏美玟描述了一番。

夏美玟撑着下巴仔细听。

陈老师说完，她猛一拍大腿。

啪的一声，尤其响亮。

“这不正撞上了吗？！”夏美玟道，“我前两年做过一个丝绸之路的国风绣，用的材质是复原的西汉素纱襌衣的料子，绣线也是。清透如雾，用乱针绣在料子上绣烟霞，简直绝绝子！”

她搓手手：“要不，你们让我试试？放心，设计免费！”

“不过……”夏美玟眼睛眯起，满脸写着“我有阴谋”。

众人：“……”

玟姐气场太强，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