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后生可畏，吴秀才愿赌服输

他们到谢家湾后并没直接去找吴秀才，而是去了周七爷家。

“七爷，”周幺娘说，“今天来找你主持个公道……”然后，就把长生要去对的事说了。

“好，好，好。”周七爷说，“想不到我们本家的侄孙这么有出息，居然得了下联。走！我们去找吴秀才。”

吴秀才明白众人的来意后，就大声说：“当到周七爷、周甲长的面，只要对得起，把地契拿走就是。”

“我们长生的对句是，”周幺娘抢着说，“‘两鹅交颈，梦出满凼水绿’。”然后又说，“长生，你看对不对。”

吴秀才听了心头一惊，皱着眉头就琢磨起来。

周七爷却伸手把自己的脸打得“啪”地一声响，见众人扭头来看，就说：“我在打蚊子。”心里却在说：老子还在那水凼边去过，又被那两只鹅扇起翅膀追过，为啥就想不起这些呢？要是老子当时从这方面想，哪还轮得到他长生娃。算了，算的，命中有时终归有，命中无时不强求。可能老夫命中不该有这笔财……

吴秀才在那水凼边扯过草药的，却没料到周长生会用到那凼水和两只鹅来对。他知道，两鹅交颈是指两只鹅弯着脖子把头插在翅膀里睡觉，正对‘九龙翘首’。而‘半边天’对‘满凼水’也没有问题，其它的就不用多想了。但他还是说：“我们去看一下，要真是那样我无话可说。”

“走嘛，杨二娃和罗三也跟到一路去作个见证。”周七爷说，“赢的要赢得心安理得，输的要输得心服口服。”

长惠带着儿子和女儿留在母亲家里，见那两只鹅吃了阵草后又曲蜷着在睡，就说：“憨吃傻胀的两个东西，膆子胀歪了都不晓得歇嘴，非要把瞌睡都胀得往外流了才作数。好在是吃草哟，要是吃粮食的话，怕早就把妈吃穷了。”

话刚落音，周幺娘他们就回来了。

“看到没有？”周幺娘指着两只鹅说，“是不是在交颈嘛？”

“没得话说，像是这么一回事。”跟着来看热闹的杨二娃刚开口说话，就把鹅惊醒了。

两只鹅见来了生人，就扇起翅膀“嗷昂。嗷昂”地大声叫起来。

此时此景，周七爷一下就得了“两鹅展翅，扇得满江浪浊”的下联，知道说出来了也没用，就问吴秀才说：“服了没有？你还有啥话说？”

“把五亩田拿去就是，”吴秀才说，“我们这些人耿直得很。钱财如粪土，仁义重千斤。不就是五亩田，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啥了不起。只要我两只眼睛一闭，再多的田产都要跟到别个姓。”

吴秀才虽说有四十多亩田土，却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出嫁时他陪嫁了十亩田，二女儿出嫁他又陪嫁了十亩。两口子还留着二十多亩过日子。他时常都说自己是“孤家寡人一个，死了连个端灵牌的人都没得”，就把他二哥的小儿子过继过来，指望自己死后能为自己披麻戴孝，免得人家骂自己是断子绝孙的。虽说财产会落到侄子手上，但毕竟还是姓吴。

只是，他这个继儿子不大争气，在茶馆里打牌时学会了抽鸦片，被抓去坐牢后现在都没出来。所以，他觉得没指望了，根本就没把这五亩田当回事。

见吴秀才认了账，周七爷就说：“明天上午，我们还是到黄桷坪茶馆去，当到保公所的王保长写个契约。”然后指着杨二娃和罗三说，“我和他们两个都是证人。”

杨二娃说：“吴秀才，你那次听到周二娃在筏子上喊，还说人家俗头俗脑的，这阵觉得不俗了吧。”

“俗者雅也，雅者俗也。”他说，“雅俗是相通的，俗到极致就是雅，雅到极致就是俗。”

这几个告辞出来往回走时，周七爷说：“吴秀才，我刚才看到两只鹅扇着翅膀叫也得了一句，叫‘两鹅展翅，扇得满江浪浊’，只是人家先对上了，我不好拿出来说。不然的话，这五亩田怕是我的……”

杨二娃小声对罗三说：“事前猪一样，事后诸葛亮。”

罗三说：“人家没对出来他也对不出来，真的是……”

第二天，周幺娘和儿子去把地契拿到手后高兴得不得了，悄悄塞给做见证人的王保长半块大洋后，马上去买了一瓶酒，割了两斤肉，非要拉周七爷和杨二娃他们到家里喝两杯。

吴秀才虽口口声声说“钱财如粪土，仁义重千斤”，但交出地契后心里怎么也不舒服，不管周七爷怎样劝说他到周幺娘那里去喝两杯，他都不去，独自一人就往家里走了。

还没走进地坝，那两只公鹅见到周七爷他们就扇起翅膀来追着叫。

“扇得好、扇得好，扇得我们周家人洪福齐天高。”周七爷说，“就是这么几扇几不扇的，把五亩田就扇到了手。”然后又说，“我看呀，这个地方今后就叫鹅公岩，免得这些人嫌‘鹤皋岩’喊起不安逸，就说‘周家那片岩坎’。好在这岩上只有你们这一家人，不然的话就说不清楚了。”

“那就叫鹅公岩，”周幺娘说，“我们世世代代都要记到这两只鹅公的好，不然的话，长生娃就只有放筏拉纤一辈子，哪天死到外面都不晓得。”

还在黄桷坪的时候，周长生就被母亲打发到杨家坪去买卤猪耳朵来下酒。这阵，他拿着两只切好的猪耳朵和一包五香花生米回来了。听说把这个地方叫做鹅公岩后，就高兴得大叫起来：“鹅公岩好，鹅公岩好，喊起顺口又响亮。我们就是托了这两只鹅公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