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两鹅交颈，梦出满凼水绿

经罗三和王五这一闹，吴秀才出五亩田征联的事一下就传开了，不仅黄桷坪、就连杨家坪的人都知道了。

张二爷听说后，经常都在屋里转着圈说：“老子走村窜巷、劁猪骟羊二十多年，还栽倒了那个龟儿小杂痞手头，一背草药就把老子的下联骗起走了。好在没对上哟，不然的话，老子才亏得惨。”

刚才，他自言自语说完这些后把脚往地上一跺，大声武气地说：“老子今天最后再去一趟，看找不找得到点灵感，要是还找不到灵感，就是我命中不带财……”

这一个多月，他都悄悄到江边去过三次，看到滩上那九坨翘起的石头、浑浊的江水，再看一下周围的景像，怎么想也不起相对映的景物来。每次失望而归时，他都要唱一句“命中无财不强求，谨防栽倒沟里头”，然后就说：“大对小、天对地，飞鸟对爬虫，打嗝对放屁……”

算上今天这一次，周七爷都是第五次来江边了。这阵他觉得有些热了，正撩起衣裳的下摆来准备擦汗，一眼看到岩下那个清水凼，就走过去想认认真真洗把脸。刚蹲下去，一眼看见水里影影约约出现的人影像是张二爷，就站起身来，等张二爷下了岩后就打招呼说：“张二爷，你来干啥？未必河神爷约你去骟猪？”

“不想锅粑吃，不在锅边转。都懂，你来干啥我就来干啥。”张二爷停了下又说，“周七爷，我前年到你们院子骟猪就听你说过‘钱财如粪土，仁义重千斤’，这阵看到人家拿五亩田出来征联是不是心动了？”

“君子不取无义之财，”他说，“人家既然有了出句，我不去对一下就枉费了人家的一番心机，还说我们这一方的人都是些屑小之辈，连个联都不敢去对。至于对不对得上，那就另当别论。”

“哟、哟、哟，想要人家那几亩田就明说，不要把自己说得像圣贤样。”张二爷说，“我在外面跑了这么多年，只见过不要脸不要命的，还没见过不要钱财的。我问你，看出点门道来没有？”

“哈哈哈，”周七爷尴尬地笑了两声说，“彼此，彼此。只是这五亩田放得实在是有点高，恐怕没得人拿得过手。”然后背着手就往回走。

周幺娘的两只鹅儿很贪吃，不管是吃啥，都要胀得伸颈伸颈的才停嘴。只要吃饱后就面对面把头蜷插在翅膀里睡觉，睡醒了又吃。有时候遇到嫩一些的草料，胀得颈子都弯不过来了还舍不得停嘴，直到瞌睡都胀出来了，这两只鹅才相对卧着把弯不过来的颈子搭在对方身上，再把嘴插在对方的翅膀下睡。真应了周幺娘那句“吃了躺，才肯长。吃了就睡，油才巴背”的口头禅，才一个多就长到三斤多重了。这阵两只鹅正在吃草，见有生人沿着石梯上岩，就伸长脖子“嗷昂、嗷昂”地叫着追到院坝边来。

“侄儿媳妇，”正沿着石梯上岩的周七爷大声喊：“快点来把鹅吆远点……”

“哦，来了。”正在厨房里宰猪草的周幺娘答应着出来“哦嘘，哦嘘”地把鹅吆喝走后说，“七爷，到屋里喝口水再走嘛。”

“不了，我回去还有正事要做。”然后又说，“听叫声是两只鹅公。”

“管它的哟，”周幺娘说，“等长生回来就杀起来吃。”

张二爷对着九龙滩看了一阵后，还是没看出多的门道来，就习惯性地摸出小锣来“咣咣咣”地敲打几下，沿着河边往上游走了。

三个月后，周长生就回来了，还没走进院坝两只鹅就追过来叫。

周幺娘从屋里出来就骂：“这两个瘟丧，主人回来了都要追起叫。快点说，是哪个带头叫的，？哪个带头叫的明天就杀哪个。”

两只鹅像是听懂了，马上就不叫了。还相互对看着，像是在说：是它带的头。

周幺娘把儿子左看右看了一阵说：“长生，你看你，这趟水走得，把人拖得又黑又瘦的。明天我就杀只鹅来炖，把你姐姐那家人也喊过来吃。”

“不杀，不杀。留到生蛋多好。”

周幺娘说：“不要指望生蛋，两只都是鹅公。”

做晚饭时，周幺娘边煮晚饭边给往灶里添柴的儿子讲起了吴秀才用五亩田征下联的事。讲完后就问：“长生，你姐姐说你对得起，你就对一下，要是把那五亩田拿得过手，你就再也不去放筏拉纤了……”

“那么多人都没对起，我怕也对不起。”

“不要怕，”周幺娘说，“一不费柴，二不费米，对得起就对，对不起就算了，就当是搞起好耍。”

“要得。”长生答应一声，真还动起了脑筋。

第二天一大早，周幺娘给长生说：“你等下把刀磨快点，你看哪只肥就把哪只杀起来炖，我走黄桷坪去喊你姐姐那一家人。”

长生答应一声，等母亲出门后就把刀拿到院坝边去磨。

两只鹅像往常一样，憨吃傻胀一阵后，又相对卧着把嘴插在对方的翅膀里睡了。

长生磨好后刀后到屋里去拿了个盆子来准备接血，一眼看到岩下绿水汪汪的清水凼，再回头看一眼两只酣然入睡的鹅，像是想起了啥，愣了好一阵才说：“两鹅交颈，梦得满凼水绿。对！对！对！两鹅交颈。两鹅对九龙，交颈对翘首，满凼水对半边天，绿对蓝，梦得对望出。”

他赶忙放下刀，边收捡接血的盆子边拖声吆吆地喊起行下水船时搬大桡的号子来：咦哦吆咦吆哦，嗨——嗨。吆哦咦哦吆哦，嗨——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