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龙翘首,望得半边天蓝
作者: 废子更新时间:2020-02-27 16:19:56章节字数:2649

一、 九龙翘首,望得半边天蓝


像往常一样,端午一大早吴秀才就出去担水。还没走到水井边,见杨二娃在邀约王五和罗三要到九龙滩河边去扯草药,说了句“等到我一路,今天随便出去薅把草回来都是药,等天热了好点起来熏蚊子,顺便看一眼今年的药王水涨得大不大”后,连水也不担了,回家放下水桶,把两个粽子往背篼里一放,背着就出了门。


刚走上大路,杨二娃就问:“吴秀才,你刚才说的药王水是啥?”


“哎呀,”他说,“你连药王水是啥都不晓得。我给你说,药王水就是药王菩萨安排端午这天涨起来给大家洗药的。”见杨二娃没有吭气又说,“虽说五月初五这天百草都是药,要是那些小沟小溪不涨点水来洗,采来的药就没得药性。水越大洗出来的药性越大,水小了洗出来的药性就小……”


吴秀才是读书人,只可惜运气不好,都读了五年书,正准备着去参加巴县衙门的童子试时,朝庭就废除了科举。不得已,他只好娶妻生子,死心塌地的守着祖上传下来的四十多亩田土过日子。虽说家里长年都请得有帮工,但担水劈柴这些事还是他自己做。


从谢家湾到九龙滩很近,还没等他把药王水的故事讲完,四个人不知不觉就到了江边。听他感叹一声“涨好大一河水呀,随便扯点啥草去洗了都有药性”后,众人就分头找起药来。


吴秀才沿着岸边的石壁往上游方向走出十来丈远就发现了一个圆桌般大小的水凼,绿莹莹的一凼水被几蓬艾草遮掩着,从岩石逢里渗出的一小股水不停地往里面流着。


他高兴极了,把几棵艾草扯起就装了半背篼,然后又把周围的几棵菖蒲扯起来把背篼装满,这才大喊一声“我扯满了”,然后在水凼里洗了手,才把粽子拿出来剥起吃。


等他把粽子吃完,见那几个都没把背篼扯满,本打算就在水凼里把扯来的草药清洗干净,又想到今天河里涨的才是药王水,怕凼里洗出来的没有药性,就背着背篼到江边慢条斯理地清洗起来。


他都要洗完了,这三个才背着背篼来到江边。


杨二娃正准备蹲下去洗,一眼看到从上游驶来的木筏上两个人正在架艄,就大声喊起来:“筏二娃,吃的啥子?”


罗三和王五马上就拖声吆吆地应答起来:“咸菜——,窝笋头——”


木筏上的周长生和一个同伴架好艄后就奋力地搬动起来,要把木筏顺顺当当地驶进滩头的漕口。


周长生边搬还边大声喊:“九龙滩头恶浪翻,长生放筏把艄搬。看见母亲在招手,儿子心里溜溜酸。”


那位同伴每听他喊完一句,就拖声吆吆地帮着腔:“嗨——嗨——。


长生家就在岸边的鹤皋岩上住,他父亲也是放筏的。


只是,就在他十六岁时,他父亲放的筏子在硌碛滩搁了浅,捆绑筏子的竹纤藤被暗礁磨断后筏子散了架,他父亲落水后被漂来的一根木头撞破了脑袋,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后就沉了底。从此,他子承父业,开始跟着人家放起木筏来。都五个年头了,每次从家门口过时都不能停下来,只好编些顺口溜来喊,算是给母亲打招呼。


昨天晚上,他们的筏子靠在大渡口上面的野河滩过夜,他赶忙把在油溪码头买的一袋米扛回家,和母亲说了几句话后就回筏子去了。


今天一大早,刚把筏子撑出去就搭上了流水,不一会就到了九龙滩。他看见母亲周幺娘正把着门枋往这边张望,就开口喊了起来。


周幺娘眼泪婆娑地看着儿子,听到他的叫喊后就把头上緾着的白头帕扯下来边挥舞边哽咽着不停地喊:“长生,走完这趟水就早点回来哟。我等会走你姐姐那里去捉对鹅儿回来喂,等你这趟水走完了鹅儿也长大了,我就杀给你吃。长生,你听到没有……”


长生还在搬着艄喊:“放筏千里无人烟,滔滔浊浪水连天。筏子要是散了架,二娃哭地又喊天。”


杨二娃说:“这个筏二娃还好耍吔,真的是‘黄连木做笛子——苦中寻乐’。”


吴秀才说:“俗不可耐,俗不可耐。好端端的诗歌就遭这些筏二娃糟蹋了。俗者,无品味、上不了台面也。”


吴秀才也和大家一样,有些轻蔑地把放筏的叫做:筏二娃。但他并不知道,在世人的眼里,放筏的比拉纤的更低人一等。行船拉纤的戏谑自己是“死了还没埋”,而筏二娃们自谑往往还要加上一句:在血盆里面抓饭吃。


这方的人都懂,只有魔鬼才在血盆里抓饭吃。而筏二娃们过的就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日子,在木筏上随便搭个窝棚就是家,吃喝拉撒都在上面,风里来浪里去的想雅也雅不起来。


“杀猪匠戴眼镜——假装斯文。”杨二娃最听不得他那些之乎者也的说词,听到了就要拿话搡他。见吴秀才没吭声,又说,“你说他喊得俗,那你就说几句不俗的给我们听。”


“说就说,”他虽然答应着,却开不了口,抬头望一眼天空,又望一眼滩上还没被水淹掉的九块石头,怎么也找不到适当的说词。直看到木筏下滩后渺渺茫茫地消失在水天相接的尽头才收回眼神来,一眼看到古人在周幺娘家下方的岩壁上刻有“九龙滩古”四个字时才若有所悟,继而联想到前人有“九龙翘首”的说法,一下就找到了感觉,开口便说,“九龙翘首,望得半边天蓝。”然后又说,“我这是对联的出句,要是哪个对上了……”


“对上了又要做啥?”王五打断他的话问,“是要奖赏几亩田,还是几亩土?”


“五亩水田,”他突然伸出右手来,撒开五根指头说,“我就把这岩坎上的五亩水田给他,反正隔远了来做起也不方便。”


“算不算数?”这三个都异口同声地发出质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发着狠说,“我吴某人啥时说话没算过数?”


这三个都没读过书,觉得对对子就像纤夫们行船喊的号子样简单,都动起心思来想把五亩田拿过手。


前几年,这三个还在当放牛娃时就常约着到江边来割草,看见纤夫们拉船上滩,也就学着喊几声“手抓石头脚蹬沙,为儿为女把船拉”之类的过嘴瘾。要是看到下水船上那些搬桡的“嗨嗨——嗨嗨”地喊着号子,一般都由杨二娃领头喊:“船老板吃的啥子?”


罗三和王五马上就拖声吆吆地应答:“咸菜——窝笋头。”


刚才听到周长生在木筏上喊叫那么几句,觉得没啥难。可是,轮到他们自己了,却又总想不起该怎样去对。


都琢磨了好大一阵,一直没开过口的罗三见实在想不出词来,就想:我何不把背篼背到黄桷坪去,把上联说给人家听,对得出下联的就送把草药。自己再把下联拿回来对,先把他那五亩田搞到手再说。于是就开口说:“算了,我不去想你那五亩水田,我还是到黄桷坪去把这些草药卖几个钱,好买点盐巴回去。”


见罗三背着背篼要走,王五也背起背篼说:“我跟你一路走黄桷坪去把这几把草药卖了。”


罗三说:“不要跟到一路,黄桷坪那条小街东西不好卖,你干脆走杨家坪去算了。”


吴秀才说:“你们也可以去喊黄桷坪和杨家坪的人来对。先说好,要以彼物对此物,彼景对此景。要拿在九龙滩看得见的景物来对。以为随随便便都对得上……”然后“啧啧”两声又说,“你们都帮我记好,今天是民国二十五年,折算起来就是公元一九三六年的五月初五,我吴某人在长江大河,也就是扬子江边九龙滩头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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