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者: 叶世桦(叶子)更新时间:2020-03-10 10:46:43章节字数:2084

肖晓出事后,我在事故紧急处理小组的指派下,回了趟瑞河场。


当时王宏正开周例会,我在校办公室等他。我从来没有如此六神无主过,肖晓出事当晚,教委、民政、工商、税务、公安等多家部门联合组成的紧急事故处理小组,进驻了飘扬艺考学校。处理小组封尘了所有的带有肖晓笔迹类的东西,并向我询问了肖晓的详细情况。最后处理小组问,肖晓离开瀼渡中学,谁同意的?


我一时语塞。我不能说王宏同意的,难道说是肖德福同意的?想起那张刀砍斧削似的脸,想起他喉咙里刮着西北高原上的劲风,我就有种无力感。如果真这样,肖德福同意的手续呢?冷汗顺着背脊直流。那么我该说是谁同意的呢?最后我说是瀼渡中学领导集体商量同意的。这个说法看起来站得住脚,但是否禁得住调查,不得而知。


处理小组说,现在网络舆论纠缠这事,你也知道,现在的事儿,想瞒都瞒不住。我请求道,能否让我回一趟瀼渡,一来可以安抚一下家属,二来通知学校做好安排,这可以减轻处理小组的压力。和我谈话的是个女人,五十来岁的样子,是市教委下来督查处理进度的,姓吴。吴主任说,这也是个办法。你记住,哪些话该说哪些事该做,心里得有数。


王宏回到办公室,看我灰头土脸的样子,问,发生什么事儿啦?


我把他拉到瑞河边,瑞河水看不见,满条河都是雾。雾一动不动,但却能感觉得到水在流动。我们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来,王宏说,今年估计有雪。


我盯着他的脸,简要说了肖晓的事和处理组追问的问题。王宏的脸阴晴圆缺变幻着,突然瘫软在地上,如一个面团。他脸上挂着两行泪。他说,肖晓去重庆,我瞒着学校的,我在教务处方便。


什么?我站起来,你没有做学校的工作?我突然有种饿狼找不到鸡的感觉,全身空空的,像要飘起来,即便是冬天,背脊上刹时全是汗。这意味着王宏得背负肖晓离校的责任,这个责任是什么呢?王宏在我眼前成为一团黑影,像一副水墨。我赶紧摸出一块糖,嚼起来,缓慢得差点停止的脑子又才运转起来。


那得求求你们校长,说是集体研究的结果,法不责众,不然,我艰难地选择着一个词,但觉得还是无法回避,不然你我都得进去。


王宏啊了一声,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结果。事情发生以后,飘扬艺术学校从保安,宿舍管理员,到班主任,到我,都接受了讯问,并周知了所有人员,在没有许可的情况下,禁止离开学校。各个岗位都没有肖晓出校的记录。班主任说圣诞节学校放假一天,吴主任没有接话,转头给办案的民警嘀咕了几声。我知道这不是理由,圣诞节不是中国的法定节假日,下午我就接到了银行的短信通知,办学保证金已被冻结。几个股东都来了电话,问为什么在招生报表上不见肖晓的名字。我暗自叫苦。股东们平时不参与管理,只看报表。这会儿出了这档子事他们也急。我说肖晓的事我承担全部责任,不关飘扬的事。不关飘扬的事?说得轻巧,所有股东的银行卡都被冻结了。我有些发慌,问会计,会计说情况属实。我问教学主管,学生和学生家长反应如何?目前还没有反应。她犹豫了一下说,不代表后期没有反应,毕竟老师们都知道了。那稳住教师队伍,不能产生退费。培训机构都是预付费机制,很多费用已经支出,如果一旦产生退费,后果不堪设想。我突然觉得找不到出口,犹如一头斗牛找不到那块红布。我简单梳理了一下,给所有股东发了条短信,如果飘扬有事,我全部承担。


知道王宏没有把肖晓的离校报给学校,我一时急火攻心,说,求求校长,啊?王宏。不然我的学校就得垮,股东们非撕了我不可。


王宏还瘫在地上,神情木然,眼镜上染上了雾,乍一看像空着两只眼。我使劲眨眼,怎么这几天看东西都这么邪乎。王宏站起来,望着瑞河,除了雾,什么也看不见。唯一不同是,雾开始缓缓移动,变着各种花样。应该有场大雪的,王宏说,雪,大雪。


晚上我回了一趟老家。我没有向母亲说起肖晓的事。我不得不把这件事告诉了瀼渡中学,校长说知道了,教委已经来过电话。他们已经派一名副校长带队去了瑞河场。我顺便说,校长,拜托您。校长说,这意味着什么,你是很清楚的,特别是王主任,连我……估计后面的话敏感,校长停了话头。我伤感地垂下头,一时感觉连一根稻草都抓不着。我当然知道,如果校长这边把责任担下来,那么他的帽子瞬间会被摘掉。当然,并不是说我们不愿意承担责任。校长送我出来时说。


我站在校门口,不知往哪里去。瑞河已经亮出了腰脉,波光闪闪。有班船在喊,瑞河场瑞河场。我就回了瑞河场。母亲说,人心隔肚皮啊,你那个同学王主任,好多人说他“卖学生”,说一个人独吞了重庆学校的回扣。谣言从瀼渡场传到了瑞河场。人家泼污他,无非是惦记那个位置哟。


哦?


我马上给王宏发了条短信:为什么不让我回来作说明?


王宏回了条短信说,人家相信我同学的证言?算了。心安即可。


现在能心安吗?我有些气愤。王宏的自以为是让我受不了,无论如何得多少考虑我的感受,或者说风险。


凭什么替肖晓担这么大的责任?你得去找找肖德福。我不知道这种暗示王宏能否懂得起,懂了能否去做。我的意思是他找肖德福写张证明,送孩子上重庆读书,完全是肖德福自己的主张,与学校无关之类的证明。肖德福如果写了,意味着我、王宏、学校的责任降到了最小,同时也避开了肖德福找学校扯皮的风险。


王宏没回信。当晚要睡时,他发来一条短信:我来自孤儿院,你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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