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苍的影子已经看不见了。一直到离开，他们都没有去看过草原。马车往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行进。来的时候，他们是一个样子。走的时候，却又变了另一个样子。

“季陌，那晚你去了哪里？”坐在马车中的楚澹然，收起了看着的书籍，开口询问道。

“我和袭人在一起。”李季陌平静的说道。但，楚澹然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落寞。夜里在一起，早晨却只剩了一个人。

“她走了，留给了我一封信。她说，他爷爷叫薛武徒。他父亲薛青衣去世了，她要回去了。”李季陌如是说着。

“北凉宗师，靠山王薛武徒。真是没想到。”楚澹然有些讶然的说道。

“不过，薛青衣的死，我是知道的。他是被我父亲手击杀的，北凉西方十二城，如今大半已经落到了我西楚手中。”楚澹然接着说道，言语中有些落寞。

“为什么会这样？我西楚未动刀兵已经有些年头了，怎么会突然进攻北凉？”李季陌的消息不如楚澹然灵通，有些惊讶的问道。毕竟，西楚密谍司是姓楚的。

“辅政公去世了。”楚澹然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李季陌便听明白了。龙老了，虎也有去世的时候，趁着还能战，他们想为西楚谋万世基业。

“用心良苦啊。”李季陌开口叹道。

楚澹然没有说话，他能感觉的道，这次回平凉，并不会像来时那样平静。山雨欲来风满楼。

李季陌也沉默了。只是，他一直握着手中的信。你是我的，我不放手。

北凉，西古城。

刚刚结束的战争，让这个原本平和的小城，血流成河。城头变幻大王旗，一杆黑色的西楚龙旗在本属于北凉的城墙，狰狞的撕裂了风。

“公爷，我们要不要休整下。”一个披着红色披风的西楚将领对着身前一身麻布衣服，灰白色头发的男子，恭敬的说道。

“不用了。有人来了。”男子没有回头，冷冷的说道。他的年纪其实并不算大，四十多岁的样子，正是武道最巅峰的时期。一龙二虎中，他与其余的两位，并不能算同龄人。辅政公是他的老师，西楚皇帝则比他年长二十余岁。他是小辈，但却是西楚的定海神针。他是澹泊公，西楚武道大宗师。

“楚老鬼，你破我北凉十二城。那就不要回去了吧。”一个鬼魅般的影子在他们身前不远处，浮现了出来。其实，那是个人的。

黑色的袍子，背后绣着靠山二字，银白色的头发，金刚怒目。他的身躯是十分伟岸的，手里提着的是一杆银色长枪，灵蛇盘绕，狰狞万分。枪名霸王，来者薛武徒，北凉靠山王，武道大宗师。

“薛莽夫，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澹泊公看了一眼来人，神色变的很严肃。气势提升到了顶峰，轻蔑的说道。先声可夺人。

“哼，那就让某手中长枪，领教下你的拳头。”薛武徒并没有废话，只是，抖动了手中的长枪。同样的，将自身的气势提升到了顶峰。如他们这般的人物，能杀死他们的，也就这有这几个人了。所以，疏忽不得。苍鹰搏兔，尚用全力，何况双鹰相斗。

薛武徒的霸王枪，舞动起来，幻影万千。薛武徒的身影也在一瞬间变换了无数，让人捉摸不得。

澹泊公不动，双拳上，隐隐有雷电闪烁。以不动应万变。

此时，黑云压城，乌云弥漫。突兀有雷电划过，那是，一杆长枪，破云而来。携万钧之力，直破澹泊公。

澹泊公神色不变，双拳举天，轰向了逼近的枪尖。雷电闪烁，激起了万千的尘埃。两人攻伐的余波，震裂了西古城的城墙，斑驳碎落。天边刚聚齐来的乌云，也被这一股气势，给震的支离破碎。

“这样的人物，真的会死吗？”西楚军中的一个精瘦小将看着两位人间宗师战斗所造成的场景，心有戚戚的说道。

澹泊公震开了薛武徒的的长枪，狂猛的进攻了开来。在一瞬间，澹泊公的拳头，已经挥舞了几百几千下。溢出的拳风，震碎了远处的青山。此等人物，果然超越了世间。

薛武徒挥舞着长枪，抵挡着澹泊公霸道无双的雷拳。突然，长啸一声。薛武徒长枪横挡，将攻来的澹泊公推了出去。

然后，薛武徒的长枪，笔直的奔向了澹泊公。澹泊公轻功施展，化为了一道青烟，躲过了着追魂夺命的一枪。

其后，风卷尘埃，迷蒙了常人的眼睛。两位神仙一般的人物，于这风沙中，以命相搏。说是宗师超然物外，但这家国亲情的羁绊，又怎么比这神仙一命更轻？

后来，风停了。两人的身影展现了出来，一个站着，一个半跪着。

站着的是澹泊公，半跪着的是薛武徒。

“薛莽夫，你老了。”澹泊公看着半跪在面前的薛武徒，冷冷的说道。

薛武徒的半边身子，已经血肉模糊了，那是被澹泊公用拳头打出来的。而支撑他没有倒下的，只有半根折断的枪杆。

“楚老鬼，我没有遗憾了。”薛武徒挣扎着说出了这句话，然后就永远的闭上了眼睛。薛武徒这一生不弱于人，就算是死，也有自己的尊严。

就在西楚大军想要欢呼的时候，他们看见他们心目中无敌天下的澹泊公，闭上了眼睛。半杆银枪，刺穿了他的身体。十岁习武，十六岁为国征战，二十岁成就武道宗师。纵横天下，无敌西楚二十载的澹泊公，永远闭上了眼睛。哪怕死了，依旧顶天立地。

北凉和西楚，都沉默了。在这一天，北凉失去了自己的靠山，西楚失落了自己的传说。没有赢家。

“原来这样的人物，也是会死的。”楚澹然在听闻自己父亲死讯之后，说了这样一句话。泪流满面。

那个，曾经教他练拳，拿着他的手教他练字，给他买糖人。倔强了一生，也护佑了家国一生的人，不在了。曾经那个心目中的英雄，再也回不来了。楚澹然，没了父亲。

楚澹然看着跪倒了一地的楚家人，从钦差手里接过了圣旨。澹泊公的谥号是忠，这是西楚位极人臣的荣耀。从此，楚澹然再不是那个悠闲的读书人，而是西楚的澹泊公。从此，家国皆责任，再无少年时。

平凉，皇宫。

“父皇，澹泊公已经走了，您要保重身体啊。”一个面带愁容的青年，望着病榻上躺着的老人，担忧的说道。

“我和他，认识了几十年。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带着他。后来啊，他长大了。我真没想到，他会成为我西楚的守护神。这份责任，太重啊。”西楚皇帝没有看自己的儿子，只是自顾自的说着。

“他比我年轻二十岁啊。为什么却走得比我早啊。”

“在他心中，我是君。在我心中，他又何曾是个臣子。他是我弟弟啊。”西楚皇帝说完了这些话，吐了一口血。想最后再摸摸儿子头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

“皇帝，龙驭宾天了。”大皇子看着没了气息的父亲，流着泪说道。

这时候，刚进殿门的李季陌，听到大哥的呼喊。当场跪了下来，泪流满面。

这是西楚历史上最昏暗的一天，在这一天，西楚最有作为的皇帝和西楚的守护神，相继离世。西楚，换了人间。

西楚国境，遍地缟素。

一身孝服的楚澹然来到了皇宫中，求见新皇。

“澹泊公，是澹然吧。让他进来吧。”大皇子，应该说是西楚的新皇李季梁对着通报的侍者说道。

“宣澹泊公觐见。”侍者悠长的声音传了出来。

楚澹然缓步走进了殿中，向新皇恭敬的行了一个礼节。

“澹然此来，所为何事？”新皇对着楚澹然温和的说道。他本来就是个温和的人，想来是个仁君。

“请圣上一观。臣所言，俱在此中。”楚澹然从袖子中取出了一卷封好的纸，递给了侍者。让他呈给新皇。

新皇打开之后，看了一会，神色便变得十分凝重。看完之后，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澹然，真的要这样做吗？”

“非此不足以护我西楚。”楚澹然正色说道。

“此事可行？”新皇有些迟疑的问道。

“若不尝试，当不可行。”楚澹然回道。

“既如此，你就放手去做吧。澹泊公一事，你要节哀。守孝三年，朕将影卫交给你。三年之后，朕希望，我西楚再不惧他人。若能功成，澹然自当名留青史。”新皇起身对着楚澹然行了个半礼。

楚澹然受了这一礼之后，便转身离开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从此，死亡寻常事。

新皇看着楚澹然远去的背影，冗长的叹息了一声。

这一年，西楚和北凉都换了人间。无敌天下的人物，也开始凋零。薛袭人连续失去了两位至亲之人。从此，与西楚成了死仇。李季陌没有选择留在朝堂，而是去了军中。两人，再没了可能。

这一年，西楚的皇帝，变成了李季梁。北凉还是那位皇帝。

此时，西古下雪了。漫天的风雪，遮盖了曾经流尽了的滚烫热血。人间就是这样，因为太多的遗憾，才成就了这红尘的喧嚣。有些事，没有对错。有些人，再回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