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李季陌是十分苦恼的。还有半炷香的时间，便要交卷了。而他只写了寥寥几句话而已。

“啧啧。铁钩冷月端霜天，平凉一别已十年。季陌公子，你这文采果真是极好的啊。”当李季陌在思考继续写下去的时候，一个戏谑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了起来。

他回头想要骂这个打扰他的人，却马上变了脸色。原来，他的身后，站了一个穿着翠绿色裙子的女子，头发上插着一把朱红色的流凤簪子。柳叶眉，丹凤眼，却不是薛袭人，薛姑娘，又是哪位？

“薛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李季陌看着来人，大为开心的说道。

“闲来无事，出来看看热闹。不想便看到了公子在这作诗。”薛袭人巧笑嫣然，柔和的说道。

“只是，如今时间快要到了。公子只是写这些的话，怕是入不了柳师的眼。”薛袭人看了李季陌写的，不由的出声提醒道。

“是啊，这可怎么办。”李季陌故作慌张的说道，其实，心中早已经有了主意。

“不如我帮你把，就当还了你的胭脂。”薛袭人看到了他的模样，不由的有些好笑，便开口道。

“好好，季陌，谢姑娘救命之恩。”李季陌插科打诨道。

薛袭人笑了笑，捏起了桌子上的笔，轻轻沾了沾墨水，便在纸上写了起来。美人如玉行笔墨，其后多是画中人。

楚澹然看着薛袭人在替李季陌写，心里有些黯然。不过，想到李季陌暂时不需要自己，便放下了心来。轻松的在四处游荡，就像个游客，在观赏着四周。只是，游客看的是风景。楚澹然观的，却是人间。

“男儿生天地，当快意恩仇，驱兵百万。当为我西楚，开疆拓土，立不世功勋。”一个清朗激昂的声音，传到了楚澹然的耳中。

楚澹然看到了说话的那个人。那是个精瘦的少年，肤色有些发黑，生的不算好看。但却有种任侠气，披散着头发，也是有种肆意的模样。楚澹然观人，喜欢看人的眼睛。所以，他在这个人的眼中，看到的是雄心，是男儿生当万户侯的霸气。

“匹夫之勇。国之兴盛，王朝之道，岂能穷兵黩武。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才是王道。如今，西楚当求稳。乱动刀兵，绝不可行。”一个有些阴柔的声音，轻轻的发表了自己看法。

楚澹然这才注意到，那个精瘦少年面前，是坐着一个书生的。此人面如冠玉，眼如朗星，仪表堂堂。与先前的少年，正是鲜明的对比。想来这两人应该是认识，只是他们讨论的居然是国朝之事。心胸气魄之大，全然不似少年。楚澹然走了过去，他突然有种，想结识这俩少年的冲动。

“平凉楚澹然，见过二位世兄。只是，不知能否让澹然领略下二位的经世抱负。”楚澹然对着那两位少年，拱了拱手，柔声说道。

那二人见有人来，也停下了辩论。看到楚澹然，一身正气，从容有礼。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便让出了一个位子，让楚澹然坐了下来。

“不知二位世兄如何称呼？”楚澹然客气的询问道。

“在下北苍赵顺之，楚兄称呼我顺之就好。”有些阴柔的少年，起身拱了拱手说道。

“在下关洛邱破虏，楚兄唤我一声破虏便好。”那个精瘦的少年，也是如此说道。

“顺之，则安。破虏，则定。两位好名字，称呼我澹然便好了。”楚澹然回礼的时候，笑着说道。

“澹然，你从国都平凉来，想来对朝中局势比我们了解。能否说给我们听听。”赵顺之提议说道。邱破虏虽然没有说话，但望来的目光，传递的也是这个意思。

楚澹然出身大族门阀，对朝中局势，自是有把握。但，与这两人初识，按理来说，不应该说这些。但楚澹然遇见他们却有种倾盖如故的感觉，所以，他还是说了。

“如今，我西楚皇帝已经年迈，经常不上朝理政。朝中的一些事物，已经逐渐移交给了大皇子。而二皇子从来不插手政务，只是游乐玩耍。想来不会出现皇位之争。”楚澹然首先谈了继承。

“当年无敌天下，将我西楚国扩展到如今鼎盛之态的一龙二虎，都老了啊。时间，真是最可恶的东西。”邱破虏听到西楚皇帝如今的状态，不由唏嘘道。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帝王亦然。”赵顺之平静的说道。

“确实是这个道理。我皇虽老，但大皇子也算人中龙凤，想来不会败了我西楚。而澹泊公虽然年龄渐长，但自身处于武道巅峰，是六位陆地神仙，人间宗师之一。想来有澹泊公在，我朝二十年无虞。只是，辅政公确实老了，前年便辞掉了相位，安心养病。我出京时，听说他病情又加重了。想来没有多少日子了。”楚澹然说到此处，不胜唏嘘。

“怕不是病，只是老了。”赵顺之柔和的说道。是啊，如果苍老也算是种病，那这个世间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治愈苍老。

“何用二十年，十年就够了。我等生世间，当有番作为，方不负来人间走这一遭。”邱破虏听了之后，说了这样的话。

“是啊，当有番作为。”楚澹然平静如水的心境，因为这两个人的出现，产生了一圈圈的涟漪。

“只是，世间多少事，我们说不准。若要有番作为，怕是会得罪很多人啊。”邱破虏唏嘘的说道。

“死亡，怕是寻常事。”赵顺之依旧柔和的说道，只是，声音里多了几分颤抖的滋味。那不是恐惧，是兴奋。

“不如这样。”楚澹然想了想，在桌上取了三张纸，写了三份相同的东西。然后郑重的签上了自己名字，递给了其余的两人。

“埋骨书。如果我们三人中，有哪位出了意外，剩下的负责将其收敛安葬。死报社稷，青山埋骨。”赵顺之念了出来，眼睛中多了几分神采，也郑重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邱破虏没有说话，只是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便将其中的一份珍重的收了起来。其余二人亦然。

赵顺之说：“从今以后，顺之后事，就交给二位了。”

楚澹然和邱破虏正色回道:“自当如此”

三人放声大笑，再没有在乎周围人怪异的眼神。死报社稷，青山埋骨。男儿立世，自当如此。

先前给楚澹然算命的那个道士，在角落里静静的看着他们。沉吟了一会，提笔在他带着的本子上写了三行字，兴西楚者，亡北凉者，死社稷者。

然后，他看到了因为交上了一份女子词，被柳老先生教训的李季陌和在李季陌身后调皮偷笑的薛袭人，长叹了一口气，写了最后一行字，便起身离开了。两个人一句话，日月当空，人间帝王。

“长青老儿，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非要看看这几个娃娃了。”

那场游会，成就了无数的故事。那些故事中人的命运从此纠缠在了一起，再难分开。被批复的命格，难道真的就是命运吗？只是，命运这回事，阴差阳错，谁又说的准那！

北苍的游会，是持续两天的。第一天，夜里的文会，传出了许多美丽的故事。听着有的好笑，有的则很悲壮。而当中最好笑的那个，莫不是有个北地士子，写了篇女子词，呈给了柳开老先生。

“然后哪？哈哈。”楚澹然坐在旅店的房间中，看着一脸郁闷的李季陌，忍不住笑道。

“笑，你就知道笑。”李季陌第一次见到楚澹然笑成这个样子，不觉更加郁闷了。

“你连看都没看，直接就交上去了？”楚澹然虽然在笑，但却也很好奇，李季陌是个十分聪明的人，怎么会闹这样的笑话。

“没有，我当时光看薛姑娘了。她写完让我看看，我连看都没看直接就递给侍者了。”李季陌一想到这里，不觉更加郁闷了。

“粉红佳人，英雄埋骨啊。”楚澹然看着李季陌的样子，戏谑的说道。

“唉，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很重要。”李季陌突然变得很严肃，退到了房间门口，扒着房门说道。

“额，什么事？”看着李季陌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楚澹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那个，那个，我交卷子的时候，觉得我的名字不够响亮。然后，然后，写的是平凉楚澹然。然后，薛姑娘写完，我也忘了改了。”李季陌小声的说道。

楚澹然突然变了脸色，脸色狰狞的说道：“李季陌，我要你死。”楚澹然猛地就朝李季陌奔了过去。

“我靠，饿虎扑食。还好我聪明。”李季陌看着楚澹然扑了过来，转身就跑，丝毫没有停留。楚澹然把自己的文名看的比生命还重，自己这次用他的名字出了事。不快点跑，生命的存在与否真的成了问题。

追了一阵，楚澹然寻不到李季陌的影子了，便放弃了。只是，寻常的走了走。有时候，我们想着的是漫无目的，但身体却是有记忆的。他停下的地方，叫天罗酒馆，馆里有位姑娘。

“来盘花生，给我泡壶龙井茶。”楚澹然寻了一个角落，拒绝了伙计递过来的菜单。平静的说道。然后就不再瞎看，从衣袋里取出来一本泛黄的书籍。开始看了起来。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书。心里却泛起了一点点的涟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其实是寂寞。人来人往间，流去的是光阴，变换的是人间。柳嫣儿还是那般寻常的模样，当垆卖酒，腕如霜雪。而楚澹然在看书的过程中，偶尔也会抬头。只是这抬头的时候，目光却正好落在了柳嫣儿的身上，未免太过巧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