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得车来,伸长脖子四下探望着这个曾是那么的熟悉和喜欢,而且以前还不止一次地动过想要在此地定居的念头,然而却在近三四年里一旦想起发生在自己身上和已消亡远逝的兰馨冰身上的那些事情,便又会对其生出些怕意和不敢去接近的陌生感,但是又很难说从此后自己的下半生恐怕要全部都抛丢了给它的小县城。印象中陈旧简陋的客运站变得宽敞明净,脏黑破烂的候车室也是一副暂新模样,并且还设置了医务室,茶水厅,尽显豪华气派, 就连它前面的那条穿城而过的过境公路也早已不再是原先路面坑坑洼洼,满眼简单破旧的摸样了,扩宽了平坦了,路中间,路两旁绿树成荫不说,人行道也全用彩色地砖铺就而成。县城中心的主街道也用青石砖铺垫一新,两边的商铺全都翻盖成了青砖碧瓦,画栋雕梁,古朴中透着奢华气韵的仿古明清建筑。海东县城的整体快速变化让文劭敏觉得确实变得太快了,让他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三四年前的那个小县城,但是这过快的变化同时也加重着他物是人非的失落感受。
一路往八年前刚到海东县的那日晚上搜遍被小偷光顾过的身上所有口袋,刚好凑够了三十三块五角钱,三块五买了一碗炸酱米线吃吃,算着剩下的恰好够开一间最便宜的房间 就已经来投宿过一回的绿湖旅馆走着,文劭敏一边又忍不住再次去感叹着海东县城变化竟会如此之大的同时,一边又在想着那么以前一起和我关在海东县看守所四卡(不仅他们这伙人一直习惯把四号监室称作四卡,包括其他关押在海东看守所的人也都习惯把监舍称作卡,需要向值班的警察反映什么的时候就喊报告所长几卡,几卡要找所长,还有就是对所有在看守所上班的警察,在押的嫌疑人也都习惯统一称呼他们为所长)的几个熟人是不是也大多都已经出狱了,现在是否也已经回到曾经是那么的快乐无比而今却也同样早已物是人非,亲情变异,友情变样的旧地了呢?慢腾腾地走进前面有块大停车场,无论是外墙还是装修格调,包括窗帘的样式颜色,尽管早已换了几次新的,但跟几年前相比都没有多少改变的绿湖旅馆。
绿湖旅馆的服务台前有七八个听口音大概是红河州那底下的中年男女在那忙乱着登记住宿,见他们的旁边摆放了一大堆七大八小的旅行包和蛇皮口袋,文劭敏也就没有上去凑挤,轻轻把旅行包放在红木茶几的脚边,在靠墙处近旁摆了一棵盆栽发财树的一张红木椅子上坐了下来,摸出支烟点燃喷了两口,思绪轻而易举地又随着烟雾沉进了往昔的一些回忆中。好像跟自己同一个月被关进看守所四卡的马祥福,听他吹从昆明贩了几个零粉包下来打算转手卖掉换点生活费,就是住的这家旅馆在凌晨三点钟左右被逮着的,记起这个一天到晚屁话怪多导致关在一起的人烦不得送了他个马老多,和话箩兜绰号的马祥福,便连另外几个在看守所同吃同住,吵过闹过,说笑过,多多少少处出了一些感情,在那个只望得见簸箕大的一小块天的小铁笼笼里一起呆了半年、七八九个月,一年多不等时日的难朋友也一起都想起来了。
认不得卜阿贵,小贵州,田沛良,小精灵,还有那个曾是海东县交通局局长的胡宗耀胡大爹和原先做冷冻蔬菜批发偶尔也做一下农副产品期货生意,且又有点舞文弄字的爱好,关进看守所没多久便征得了钟所长的同意,并提供纸和笔给他开始写个人自传体小说的言正平,对了,要不是要不是和他关在一个监室的话,那么在严禁藏有纸笔的看守所,自己又岂能经常传小纸条给兰馨冰呢?他本是好意帮忙却让自己利用了一把的言正平。这伙本性不恶,却因一时冲动,或为一点点自己的私欲而被判了六个月,一年半,六至十多年刑期的落难友人,现如今过得怎么样。待在里面的那一年中,前前后后,形形色色的嫌疑犯少说也接触了三四十个,可总的来说,也只有他们这几人值得相处。原来四卡也跟其他拘押室差不多,先来的老羁押犯会经常欺负后来的嫌疑犯是相当正常的事,而在看守所里面老拘押犯欺负打整新进去的嫌疑人的最常用方法就是,推举出一个老大带头拿着新进来的人升堂玩,(升堂是指采用各种欺负、羞辱的手段让人老实交代所犯罪行的过程以达到取乐目的意思)什么爆炒肉片(扇耳光、打嘴巴)红烧肘子(用手肘击打身体的头部、前胸、后背等不太看得出伤痕的部位),骑摩托,坐沙发,洗热尿澡;反正只要是看守所兴玩的黑游戏及打人取乐的事情都在四卡发生过,包括自己刚进去的时候也吃了一顿红烧肘子。老胡大爹没进来之前,随着在自己之前进去的嫌疑犯释放的释放,下监狱的下监狱,自己呢也慢慢地熬成了四卡的老大,很是过了一段时间的整人瘾。自从胡宗耀进来后四卡的情况就好转多了,他来的那天自己还想着来了个老头么我又可以过一下整人的干瘾了,别看他年纪大,可人家进来的当日下午是驻看守所的武警支队的支队长和看守所的老大亲自送他进来并且还打了招呼的,想招惹他,吃他的欺头,那除非是不想在看守所混了。虽说人家后台硬,但人家老胡大爹做人却相当低调対同一个拘押室的人都很好,每次外边有人给他送好吃的,像哪样麻辣鸡,蒸剁肉,烤鸭,太极鳝鱼,哪怕是平日他在看守所定的菜和他家里人送来的小食品饮料,他都是把全四卡的人喊拢了一起吃。有时他还会喊家里面的人下次给他送吃的时候特意给不能吃猪肉的马老多带点牛肉冷片或者红烧牛肉。而且一直以来胡宗耀对自己也是比较照顾的,特别是自己肝炎发作的那段时间,除了兰馨冰会经常省着钱以高出外面几倍的价格求看守所的自由犯弄了炒猪肝,糖鸡蛋,炖肉来给自己吃之外,听那三个自由犯讲兰馨冰为了省钱给他买好吃的,除了看守所规定的一星期吃的那三炖肉之外,平时她从来都舍不得买一点点肉吃,每回都是买了就全部送来给他,另外老胡大爹也买了好几回炒猪肝来让自己补身体。正是因为胡宗耀关押在四卡,所以从他进来后老犯欺新犯的事情就再没有发生过,有几次自己想拿刚进四卡的羁押犯寻点开心打发下郁闷和无聊也被他阻止了。喏,后来零二年的八月份言正平进来了,这个人也牛逼,照样是钟所长半夜三点多钟亲自送进来的,并给先前关在里面的他,胡大爹,马老多,小精灵,田沛良,小贵州,和另外三个在里面呆了十多天就调去了其他监室的羁押犯打了招呼:“你们给我听好,要是哪个敢升他的堂,就莫怪我不客气,我这里随时都有几十幅大脚镣和土铐等着伺候你们。”,所长亲自打招呼都还不算,本来按规矩新来的犯人无论大通铺上空与不空,都只能先在地板上睡半个月,而且刚来你还只能睡在马桶边上,然后看你个人的表现和孝敬老犯东西的多少,再决定你有没有资格睡到铺上来,言正平进来的时候地板上已经睡着四五个人了,而且小精灵和另外两个还是上他的前三个月进来的,人家都还睡在地板上,可人家钟所长直接喊马老多,田沛良,小贵州和他以及另外三个已经判完刑,等过几天就要送走的犯人赶紧挪开腾个床位给言正平,他和马老多,动作才稍微迟慢了一点。就被钟所长两句骂得连头都不敢抬,赶紧卷起铺盖卷往墙的一边挪。记得记得言正平进来的那日晚上什么都没带,还是钟所长让三个自由犯腾出他们睡的一套铺盖来给他熬了四五天,直到他家里面给他送来了铺的盖的。
人家跩你也没办法,第二天早上起来本该是着他接小精灵的班冲洗马桶,抹地板的,但是人家连理都不理他这个所谓的四卡老大的安排,只顾着和老胡大爹坐在水泥条凳上吹牛,喝牛奶,吃蛋黄派点心,过了两日他才认得原来言正平在外边跟老胡大爹的关系就很近了,经常还会在一起吃吃喝喝,后来歇了段时间他又听老胡讲言正平的姐夫是海东县公安局刑警队的队长,而且他老亲爹(在云南玉溪市的通海县境内,所有的儿女亲家都会互相尊称对方:亲家和亲家母,而双方的子女皆会称对方的父母为:(老)亲爹或亲妈)也就是他姐夫的老爸还是什么本县的政法委书记,这么硬的关系要不是他把欠他钱的受害人打断了六根排骨,还把人家两只手的手筋也给挑断了的话,根本不可能会被抓,后来判了十年的刑,也算是判得够轻了。
不过话说回来言正平和胡宗耀这两个人也算是好相处的了,不似一般当官做老板,或者有后台的人那么可恶,正是因为有他们两个在四卡里面镇着,四卡才会成为海东县看守所的模范监舍。要知道被羁押的嫌疑犯们在底下升不升堂(升堂是指每当有新人进来老在的牢头就会对新来的进行一番体罚,比如让他讲讲自己犯的什么罪以及犯罪的经过,不讲的话就指使身边的小弟对其进行殴打折磨,一半呢会让此人蹲马步,跪马桶,骑摩托或者用被子捂起来一顿黑揍,揍得直让你屈服为止)打不打人,全凭几条监规和看守警察的监督是管不住的,每晚上灯一关,至少有十多间拘押室里都会发生犯人整犯人的事情。因为人一旦与世隔离的久了,都会感到无聊,你想啊在那个小黑房子里关着报纸不得瞧,电视不得看,人人都闷得慌,所以一旦好不容易进来个新人那还不得当成个新玩意似的赶紧抓了来耍弄耍弄,靠警察?他们才没那么好的精神随时来管呢!于是只要是在里边关久了的人大多会用这种欺负折磨他人的方式来自娱自乐一番打发一下自己的无聊,喏,言正平还不是干过这种事情,胡宗耀和马老多送走以后,新来了两个德宏州那边的盗窃犯,他把人家整在水泥浇筑的马桶边跪了一个多钟头不说还喊卜阿贵和小精灵,憨亮他们几个整了一顿红烧肘子给那两个德宏州人吃,像言正平这种人都会这么干,那一般的人就更不用说了,所以不管是在男监舍也好,还是女监舍也罢,整人打人那简直就成了家常便饭和取乐的最佳方式,文明管理文明执法咋可能喔!要不然咋会三天两头的听见有人被关禁闭,戴土铐(土铐,一种用两块厚的铸铁拿螺丝上在一块的手铐,戴着这种手铐双手随时都并拢在一起,吃饭时也只能把饭碗放着两手捧着筷子扒饭吃)戴大脚镣。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文劭敏觉得像小贵州,小精灵,马老多,还有他自个,他们这几个没钱没关系又还是外地人的在押犯能够关在有言正平和胡宗耀呆着的四卡一直关到刑满或者送下监狱服刑要么当庭释放,都没有受过欺负确实是算幸运的了。呐,等后来黎安静这个憨拽憨拽的土贼和卜阿贵两个被送进来的时候老胡大爹和马相福已经判完刑,过了一个多星期就被送去劳改队服刑了。没多久田沛良,小精灵,和言正平也被先后送去了监狱改造,能够镇住四卡的人走完以后,才进来一个多月的黎安静,卜阿贵以及后来的新犯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了。黎安静被自己这个终于可以称王称霸的老大赶下了大通铺,给老子滚地板上睡着去,再啰嗦就捶你。卜阿贵算他聪明晓得赶紧提前几天就开始来奉承着我,要不然也有他够受的,我才不管你有没有跟言正平结拜过,要想整你的难瞧那是分分钟的事。那段以整人为乐,打发着烦闷的日子,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文劭敏自己也觉得真的是挺无逼聊的。
而且还不单单只是无聊,就在他们一个个被送去监狱服刑时包括在看守所执行完六个月拘押期的小贵州,离开四卡的时候,自己都还信誓旦旦的吹牛说假如命好会被无罪释放的话一定会去他们各自服刑的地方看望他们的,记得田沛良,言正平下监狱的那天,田沛良还和自己开玩笑:“小文山,你倒是莫在这吹吹牛玩玩,真的要来看我们哟!”
“我不是吹牛,你放心我一定来,而且我还要给你们买猪头肉,买苹果,买烤鸭•••”一番话说得,让他们个个喊他憨亮 的田沛良感动得眼泪吧渣的。 可最终因为忙着逃避兰馨冰的家人和她那个河南老公的父母兄弟的追讨,仓惶逃离了海东县,躲躲藏藏地过到今日,且还几年都不敢在海东露面,一直未能兑现要去看憨亮,胡大爹,言正平,马老多的承诺,真不知道要是日后有机会见了面,憨亮和小贵州这两个与自己关系比较好,也相当信任自己的好朋友可还能原谅我,现在对于他们的音讯是一丁点也没有,这趟既然铁了心要来面对与兰馨冰有关的一切人和事,那么就该找找他们了。现在回头想想,其实好多事真的只是自己做贼心虚,当初就算兰馨冰的家里人和她丈夫那一家人逮住了自个又能怎么样,顶多骂自己几句,大不了让他们打一顿,他们总不至于把你打死。小文山,你还真是个胆小鬼,不但辜负了爱你的人,也骗了对你好的朋友们。
刚刚想完,恰好听见旅馆服务台的小姑娘在询问他是否住宿,如果要住的话麻烦他去登记一下。嗨,算了,还是先让自己在这儿安定下来,把馨冰父母及她那一双儿女的冰封僵局融化开以后再慢慢地去打听联系憨亮他们几个。文劭敏在心内盘想好这些,从旅行包的夹层里把装有身份证银行卡的旧黑牛皮钱夹拿出来从中抽了一张稍旧点的百元钞票连同身份证一起捏在手里,另一只手拎了旅行包走到服务台把身份证和钱递给了做登记工作的小姑娘,价格也没变还是和几年前一样,三十块一间的单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