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妃抬起一双纯净如雪的眼睛问我:“初雪,过几天会好吗?”
我点点头轻笑:“会的,都看不见,好小好小的一点,娘娘,这几天就不要照镜子,等二三天啊,一看,小红点不见了,就更开心的。”
我这样安慰着她,可是,那小红点,让我想到了红嫔脸上的那红肿的疮一般,很是可怕。
她忽然又哭,伤心地说着:“我这是干什么呢?不就几个小红点吗?为什么那么大呼小怪,这里是冷宫,我就是长成什么样,也没有人记得了?”
“宁妃娘娘。”我轻轻地将她脸上的发拢到耳后:“我们会陪着娘娘的。”
她却是吸着鼻子,闭着眼摇了摇头。
人生,不是只有快乐的,她终不会忘记她心中的皇上,她的笑容里,要压着多少的伤心和失落,才能笑得出来。
哭吧,好好地哭一哭,宁妃啊,为什么老天不让你直接在单纯里度过呢?偏还会想起这些悲凉的事,徒伤了身心。
她一伤心,身体就不好,眼里也还时不时地闪过叹息。我真的佩服她,很坚强,这样的天气,一整个夏天热得像是火炉一样,她也不能出去,更不能吹风,睡着都会满头是大汗,夜间还好,可是日头,真是让她受够了罪。她可怜的愿望,就是身体好起来出宫。
却总是反反复复,总不得好,把她折磨到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跑了。
换作是我,我必定是忍不住的。
陈嬷嬷看着我叹气,有些颤抖地说:“几年了,都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这东西,怎么会突然的长出来了呢?”
“嬷嬷,别担心,过二天就好了。”我安抚着她,我心里也没有底:“不如让张御医来看看。”
她却是担心地摇摇头:“要是今儿个请御医来,更会让宁妃心神不安的。再过二天看看,希望宁妃平平安安。”她也惊恐,脸是怎么也摭不住的忧虑重重。
我也担心着,除了担心,我什么也不能为她做到。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的,回到秋菊院,也没精打采。
躺在通铺里,虽然是入秋了,这小室,依然那般的闷热,我怎么也睡不着,我总是觉得身子燥热得可以,夜里醒了几次用水洗了洗脸和身子,还是无法平息一种流窜的气息。
我暗暗地叹着气,清冷的萧声,呼呼大睡的声音,混着月光,越发让我的心情变得沉重。
这后宫,有多少的明明暗暗之事,我总是看不清楚。
第二天到了冷宫,陈嬷嬷脸上满是惊恐之色,拉了我到一边沉重地说:“初雪,怎么办,娘娘的脸上,又更多红点了?必不是热燥所起的。”
心里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红点,红嫔,我总是将这二者联系起来。“嬷嬷,拿走铜镜先,不要让宁妃看到受惊吓,不如请张御医来看看。”越早防范,越是好。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我下午就去请张御医,咱们冷宫,没排到最后,御医是请不来的。幸好,宁妃得宠的时候,皇上就指派过张御医专为宁妃调理。在这冷宫倒也是有些特权,十七皇子毕竟是宁妃所出。”她有些感叹地说着。“宫里多少还会给宁妃一些面子,有个皇子,毕竟是不同的。”
我知道,这是母以子为贵。
如果是在后宫,宁妃的身份,会是多尊荣。可是到了冷宫,纵有皇子,闷亏,也有得受。
人的劣根性,总是存在着。
依例地,我去打水,陈嬷嬷去领早膳,每天都是重复地做着简单的事,也不如洗衣宫没完没了的活,清闲的时候,比较多。
漂亮的天珠很快适应这里的土壤,开得妖娆绚丽,一串串闪着淡淡的紫色光华。我给天珠浇着水,有些打湿我的衣服,我将袖子挽起,却赫然地看到微微小小的小红点在手上,不是很多,不是很明显。我却手在颤抖,连水瓢也拿不稳,苍白着一张脸死死地盯着,我皮肤不算是如冰雪般的白嫩,但是从小至大,也没有生过这样的东西。好小,可我心在已在跳动着,几欲无法呼吸,这红点,竟然也和红嫔身上的,都联结起来了一样。
红红的小点,像是甩不掉的恶梦一样,越是害怕,越是缠绕上了我。
无边的恐惧,一下就包围着我。不,我不要变成那样子,虽然我不在乎我长得什么样子。那不过是一个人的外表,可是我不要像红嫔那样人人看了都害怕,红肿溃烂,满目疮痍。
我是一个宫女,如果那样子,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如何还能出宫再去看我的爹爹呢?我如何,再能自在地寻找我自已的路呢?
一手抚着胸口,将这股子惧怕纷乱气压了下去。一手用力地擦着手腕:“不会的,不会的。”我是在安慰自已,其实,我真的好怕,千万不要,如得那病,我宁死也不活着。
和宁妃脸上的,几乎是一样的。我不知道陈嬷嬷身上有没有,我没有告诉她,我怕的是她更操心了。
一个上午都心神不宁的,神色惶然。幸好没有镜子,宁妃也没有看到她的脸上,多了那么多的小红点。我和陈嬷嬷都心事重重,各有各的难过。
中午吃药的时候,宁妃轻皱着眉头:“嬷嬷,怎么这几天的药都有点酸酸的啊?好难喝,喝下去像一股气堵在心口一样。”
“大概是减少了一点药量,宁妃娘娘先歇着,我去请张御医来点药过来。”她一张脸,轻轻地露着笑,眼底深睡,是摭不往的忧心。
宁妃睡着的时候,陈嬷嬷出去请张御医,我也盼着他能来,这样就能知道宁妃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太燥热生出这红疹子,所以,我侍候她,也会传染上一点,这倒没有什么,几天就会好。
下午之时,陈嬷嬷却是独自回来,一脸的失落之色,我没有问她,必是吃了太医院的闭门羹。张御医,可不见得是仁心仁义,如不是不得不,他不会到冷宫来的。
可是,心里更是低低落落的,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人的本性就是如此,踩低捧高,没有好处的事,对已不利的事,他焉会做。明明,就是有人想要了宁妃的命。在宫里,我知道的不多,别人的事,我不想管,也不能管,可是宁妃的事,我很在乎,张御医不会傻得要跟暗里的人过不去的,从天珠到现在,就因为宁妃的好转吗?就那么恨宁妃吗?她已经够可怜的了,病体的折磨,精神的折磨,还不够,那藏着多大的恨啊。要她在丑陋的惊吓中死去吗?如此的狠心。
心里越想,越发的不安,繁乱的宫中杂事和关系,让我双手扯着发,将头埋在膝中,我真不想,不要去面对这些事。
可是,我连逃避也不能了,连我的身上,也开始起了红点。
平静的冷宫,蕴着一波风浪,我看不清楚是轻风细浪,还是惊涛骇浪。我人生里,我只想平淡自在地过一生,却总是要教我不得不去想。
懒惰,也不能吗?我还是不喜欢精明。
要毁一个人,总是这么的简单,真正的,从头到脚的打败。
谁能告诉我,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往好的方面去想,可是,我总是不由自主的会想去那一张恐怖溃烂的脸。
我正坐在树下抬头着看那四处飞舞的白色花瓣,真美啊,淡淡的馨四处飘散开来,让人从灵魂到脚趾都舒服的在透气。如果我是这花,多自在,什么也不用去想。
我却是无心欣赏,我手上的红点,越发的多越发的明显了。
总是不好,我知道,我能如何,我也崩溃地大哭大叫吗?我尚还做不到。
我只能等,不是等着它好,就是等着它发作。
悲伤,在我的心底每个角落都生了根,而我,无可奈何。
一阵轻轻的叩门声打醒我的轻思,我爬起来边拍衣服上的尘土边走出去开门,这个时候,会是谁呢?太子不会来敲门的,他好像总是喜欢出其不意地出现,让我惊到一样。
一开门,映入我眼眸里是白衣如雪的林珣,带着有礼的笑,清清朗朗地叫:“倪初雪,我如约来了,还带来一个好消息?”他朝我眨眨眼,轻声地问:“方便吗?”
我压下心头的沉重,轻轻一笑:“正好有空。”
“我真没有礼,要先进去叩见宁妃娘娘的。”他一拍脑袋。
我跨出步子:“宁妃正在安睡,可能不太方便,我们去林子里吧!”他说来,还真是会来,我以为他是开玩笑的,这冷宫不是谁都喜欢来的。
“倪初雪,我跟皇上提了一下,你可以执笔画了,这个给你。”一块玉佩,在我的眼前。
碧绿通透,这是,代表着某些权利啊。
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要如何反应,他说得如此轻松,但是我知道,这必定是难来的。
他抓住我的手,将玉佩放在我的心里:“好好收着。”
冰凉的玉佩,落在我的手心,像是蝴蝶一样,用红丝绦系着,煞是好看。
他低下头与我平视,那笑容越发的灿烂:“怎么了?吓着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