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阳看见他一脸的惨相和厨房里的残迹。

“真搞不懂你女儿为什么让你一个不会做饭的来上海照顾外孙女。”林朝阳一脸洋洋得意的笑容。

龚暮元今天知道闯祸了，知道自己不会做饭的事情即将被暴露，大不了回重庆老家。心想:自己太丢人现眼了。本来一脸委屈的他，见林朝阳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情，他的斗志一下子爆发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做饭，你凭什么说我不会做饭？太滑稽了太无耻了。”

“会做饭？”林朝阳冷笑道。“会做饭，我几次见你在楼下拐弯处的小馆子打包叫外卖。”

“我高兴，我乐意，你谁呀管得真宽。”他想大不了回重庆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撒野道。

“我愿意。”他再次叫道。

“你嘴硬吧。”她说。

“我家小玉爱吃那家的小炒。”他撒谎不脸红。

“你撒谎不脸红心跳吗？”林朝阳问他。

“我为什么脸红？”他心跳加速。

“哼，电饭锅你会用吗？微波炉你会用吗？”她问。

“我怎么不会用了？不会用？没看见我在烤鱼了吗？”他强撑面子。

“烤鱼？拜托啦，你智障吧？”林朝阳眼睛一闭一睁说:“龚暮元，微波炉的时间你调到60分钟，火力调到大火，你这叫会用微波炉？金属的东西能放进微波炉吗？没打开过的罐头不能直接放在微波炉里，带壳的鸡蛋能用微波炉直接加热吗？你嘴硬吧。”林朝阳语气坚定的说。

龚暮元被问得哑口无言。想说什么，又开不了腔。

“好了，老龚，别嘴硬了，我第一天上午在阳台上看见你在看电饭煲的说明书，一边看一边用手指在锅里比划着。还看见你在看微波炉的使用说明书。”林朝阳看着他，灼灼逼人的说。她巡视了一下厨房灶台上吃剩下的盘子里的剩菜剩饭。“这些盘子里的剩菜剩饭一看就不是你做的，一看就知道是小馆子里的回锅油。”

“你这也能看出来？”龚暮元语气明显变软了。

林朝阳充满仙气的说:你第一天煮的饭太硬了，第二天煮的饭太软了，第三天煮的饭半生不熟，当天夜里你跑了三趟厕所，第四天你把饺子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将饺子烤得像石头，更像化石。

龚暮元觉得这个被自己称为女骗子的人简直是神了。

“啊，你怎么知道呢？我家小玉也这么说，说外公烤的饺子像化石，哈哈。”他低声问。

林朝阳先用食指在自己额头上点了一下，再在他的额头上划了一个圈，再伸开双臂说:“我是神仙，我能算你的命，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啊，你神了。”龚暮元笑道。

她突然问他现在几点了？他先是一愣，随后叫道，啊，不好了。他大声说，十一点三十分了。我家小玉十二点放学，最多十二点十分就要回家吃午饭。我把饭菜烧成这个样子，还能吃吗？他顿时泄了气。他又唠唠叨叨个没完:还有四十分钟小玉就要回家吃饭了，她看见厨房这个样子会怎么看我呀？

“你可以让小玉中午回来看不见厨房的惨状，让她晚上九点半回来时能看见一个饭香菜香崭新的厨房。”林朝阳开导他说。

“大白天说梦话。”他低声说。

她给他出主意，等会儿小玉回来就叫她在我们家吃午饭。他问，为什么？你就说你今天不小心出门时把门反锁了，开锁匠约好了下午两点半才到。那晚上呢？他问。等两点半小玉上学去了，我们就将厨房打扫打扫呢。等她晚上九点半回家，一切都恢复了，看不见白天发生了什么。

他低声说，我晚上六点半得去学校门给小玉送饭。林朝阳笑道，我还不是要和外孙艾伦送饭。两人都笑了。他又问，为什么要帮我？给我，林朝阳伸出手对他说。什么？他问。给钱吧，林朝阳笑道。啊，你在做生意啊，我当天上掉馅饼了呢，他笑道。呸。我要学费。林朝阳说。什么学费？他问。

林朝阳笑道:你的厨艺技术太差了，尽快得学会做饭做菜，别让陪读外公在这方面丢丑哦。他问:学多久？林朝阳说:三个月。他问:学费多少？林朝阳见他感兴趣了，就说，我考虑一下。

他见她抿嘴在笑，想着她要敲自己竹杠，就说，少点，少点呗。

林朝阳笑道:你和外孙女，我和外孙，四人的生活费全部你付费。

他大惊:四人？那要多少啊？

林朝阳得意的笑了:你可以考虑不，但你的厨艺还能撑多久，我看最多两天。

“看来你是抓着我的软肋了，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他的瞪眼看着她。

“哎，这就对了，你终于想通了。”她娇嗔的说。

一周后，两人同时开门倒垃圾，两人相视一笑，忽然两人感到别扭起来了。

“老龚，小玉喜欢吃什么？”林朝阳问。

“哎，不像上海人，她偏爱毛血旺，辣子鸡丁，水煮鱼。”他说。

“哦全是重庆的基因啊。”她说。

“艾伦喜欢吃什么？他问

“喜欢苹果煲排骨，药膳煲仔鸡。她说。

“嚯，全是养身的补品啊。”他笑道。

“我们家艾伦从小爱美，喜欢美颜的食物。”她说

“就像你。”他笑了。

两人相视一笑。

林朝阳对龚暮元说，我们都来至重庆，都是来上海做陪读外公外婆的，又都在一个小区一栋楼，居然还是同一层楼门对门的邻居。我们两家人应该达成一个联盟。见龚暮元不理解的样子她又说，在人力，财力，物力，时间上我两家人可以结为联盟，家家户户开了门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批发比零售便宜吧？两个人挑一百斤总比一个人挑一百斤轻松吧？两家一起买菜做饭又热闹又经济，还能互相帮助，老龚，你已经学做菜一个月了吧，至少电饭煲和微波炉会用了吧？

他不好意思的用手指在空中朝她的方向点点，两人大笑。

林朝阳又说:现在你也能做几样家常菜了，我有糖尿病，不能吃电饭煲做的饭，因为米汤里的糖分高。你还学会了做箜饭和笠米饭【四季豆，洋芋，芋头等在放盐放油的锅里炒半熟放在木桶锅底部。将洗净的大米在放水的锅里煮半熟，将米笠出来，与先前的四季豆，洋芋，芋头一起蒸熟】

林朝阳又说，重庆人爱吃的回锅肉，其实有十几种口味，关键是配菜不一样，你都会做了。

是的，一个月来她教会了他切菜，配菜，炒菜，炖菜，蒸菜，的确，他进步不小。

每天他俩一块儿上超市，市场买菜，洗菜，切菜。炒菜。俨然一对多年的夫妻。

两个月，三个月，四个月。他的厨艺越来越娴熟了。但两人的话越来越少了。

龚暮元头上的白发占了百分之五十，白发给他增添了十足的男人味。

林朝阳两鬓有不少的白发，刚开始是一个月染一次，后来半月染一次。她教了他染发，刚开始在公仔头上练习分区在一层一层的染，他的染发技术也在打幅度提升。

一天，他在专心给她染发，她若有所思的看着镜子里的他。

后来两个人心里都不好受起来。还有一个月就半年了。

3

半年后他俩何去何从。

重庆来上海陪读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们自发建了一个群，取名【他乡红叶】。从群里人数看，龚暮元是第九十一的一个人。白天KTV没有什么生意，老板打起了退休人员的注意:将一些包房【零利润】租给老人们，比如500百元一个包房，群里愿意来唱歌的老人只有50人，每人每月才收取十元钱，每个群每天最多只来了二十个人，每天娱乐时间为下午一点至五点。不影响买菜做饭的时间。

林朝阳趁艾伦和小玉读书的时间带龚暮元去过一次【他乡红叶】在KTV的包房。

他俩的到来引起大家阵阵的欢叫声和掌声。

他俩合唱了一首【亲密爱人】，将聚会推向高潮。

林朝阳已失踪了十分钟了，他特意看了时间的，他发觉她看了一下手机，她神色厌恶中带点鄙视，急冲冲的离开包房。

龚暮元在KTV长廊处四处寻找她。在经过女厕所门前时，他听见她的声音。

林朝阳:老李，李想，拜托你啦，你要跟我离婚？你想好了没有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离婚？我们在一起时，你刚五十岁，没有社保没有医保，是我是我花十五给你买的社保，花五万给你买的医保。你当时一贫如洗，连一张床的没有，你睡的是地铺。我林朝阳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啦？

你说你儿子结婚我送了五万，我女儿结婚我送了十万。李想，我女儿是带两个孩子的上班族，你儿子是离开大麻不能活的废人，给多少钱都是无底洞，你有多少钱去填补这个无底洞。李想，你说你的工资卡交给了我，李想，你摸到良心问问你自己，没有我当初给你补的社保，你有现在的工资？你么累，你辛苦，我全知道，不累，钱能自己从天上掉下来吗？你夜里开出租车的钱是给了我，但你想过没有，你一个追尾，碰伤了别人的肋骨，赔偿款是十万，是谁赔偿的，是我，是我林朝阳，不是你李想。

李想，你听着【厕所里传来水龙头流水和擤鼻涕的声音】

林朝阳突然低声地说:李想，你听着，你随时要离，我随时签字。

哐当一声，厕所门开了。

林朝阳风风火火，面若桃花的冲出来，向包房跑去。

龚暮元赶紧跟了过去。

包房内有三个人将酒杯递给刚进来的林朝阳，她爽朗的接过酒杯，扬起脖子，全喝下。龚暮元去抢她的酒杯，被她用胳膊挡了回来。

她抢过别人的话筒，跟着视频字幕唱道: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瞬间，包房内汇成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们的合唱。

林朝阳心事重重的唱着歌。

龚暮元走过去，将林朝阳搂在怀里。

林朝阳边唱边抬头看他，四目相碰，两颗心在剧烈跳动。

墙上有一张单页的12个月的挂历。六月十号之前的日子全都被画上了红色的X。表明以前的日子已经过去，六月十一号将飞回重庆。这是龚暮元作的记号。是他刚来上海时作的返程记号。刚来上海的第一周是他最艰难的一周，不是把饭煮硬了就是把饭煮稀了，不是把菜烧焦了，就是自己被烧沸的油烫伤了手臂。微波炉爆炸的场景历历在目。

窗外的阳光透过淡紫色的窗帘射进屋里来。

林朝阳靠在沙发上熟睡了，龚暮元枕在她的腿上也熟睡了。

画面非常温馨非常和谐非常惬意。小鸟怕打扰他们，飞到窗外的树枝上，也闭上了叽叽喳喳的小红嘴。羡慕的凝视着他俩。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两人都醒了。林朝阳抬头看了看墙上的电子钟，才下午四点钟。

心想，离给孩子们送饭的时间还早，懒得动。

两人就这么躺着。

她对他说，知道不知道，小玉和艾伦都爱吃前天的番茄鸡蛋汤，不爱吃今天中午的番茄鸡蛋汤。知道为什么吗？

龚暮元想了一想说:我知道，今天中午是我做的，前天是你做的。

她笑了，用脚尖踢他肚子，她说:不是，你的技术没有问题。

他问:什么原因呢？

她笑了:前天我选的番茄都是雌性的，今天你选的都是雄性的番茄。

哈哈，你又在骗我。他翻身将上身附在她身边，将脸贴在她大腿的内测，看着她问:你在骗我吧，番茄哪会有雄雌之分呢？我以为人和动物才有雄雌之分呢。

小时候上生物课，老师讲的。她说。

怎么认得番茄是雄性的或是雌性的呢？他问。

她告诉他，雌性的番茄蒂蒂处有明显的裂痕和不规则的纹理，外边不美观，用刀切开后汁多，仔多，肉薄，味酸。

雄性番茄蒂蒂处纹理光滑，没有褶子，切开后肉厚，仔少，汁少，味清淡。

喜欢吃酸味重的人选择雌性的，喜欢味淡的人选择雄性的。

龚暮元说:看来我们的小玉和艾伦都喜欢吃酸味重点的了。

龚暮元同学，你的厨艺培训已经圆满结束了，还有一周就要回重庆了。林朝阳话里有话，越说到后面语气越轻。

龚暮元一本正经地说:感谢林朝阳的培养，我龚暮元没齿难忘。

哈哈哈哈，什么？什么呀？林朝阳大笑不止。

龚暮元一脸雾水。

你刚才叫我什么？她问。

林朝阳老师啊？他呆头呆脑的说。

我叫林朝阳，森林里早晨的太阳，不是林朝阳。朝阳是向着太阳的方向的意思。她解释道。

一个朝阳，一个朝阳，唉，太复杂了你爸妈是文学教授对吗？他低声笑道。

林朝阳说:你只管记住，森林里早晨的太阳，就对了。

他的嘴碰到了她的耳后，两人笑着在沙发上扭成一团，四只手紧紧的攥在一起，四目对视，额头渐渐靠在一起。

一阵剧烈的敲门声传来，他俩面面相觑，知道时间还早，不会是孩子们。

两人分开。林朝阳朝猫眼向外望。她开门。

“你要的桶装水，送到了。”

林朝阳付了钱。门关上了。

龚暮元倚在窗边，林朝阳靠在门框边，两人无言的对视着……

深夜，龚暮元躺在床上，回味这近半年发生的一切。

林朝阳身上有她特有的浸入骨髓的使他活力四射的魅力和朝气。

林朝阳有三方面让他不能自拔地爱上了她。

视觉上:她有一身好皮肤，一种散发着蚕丝般光泽，樱粉色的皮囊。那大胆裸露的若隐若现的乳沟让他鼻尖冒汗，心跳加速四肢无力。嗅觉上:她有一股刚出蒸锅的老苗馒头散发出的香气。让他五腹六脏连同灵魂都飘在空中的感觉。触觉上:那次不小心双手碰到她双乳上，暖和而软绵的弹性让他魂魄分离。

视觉，嗅觉，触觉统统的向他袭来。像三条河流汇成一股力量，一股强烈像拥有她的欲望。

他整夜辗转难眠，他蹑手蹑脚的起身。就着月光他走到门前，

伏耳向外面听动静，发觉外孙女小玉房间没有动静了，他想打开门，但门栓太紧，没打开，他用手臂使劲顶着门，另一只手去拉门栓。“啪”的一声响，门开了。

“噓”他将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中间。他心里一热，后背有些发汗。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自欺欺人，就像掩耳盗铃般的可笑。但那是人的本能动作。

他就着深夜里微弱的自然光来到卫生间，打开壁灯，又猛地将壁灯关掉，他怕被小玉发觉。他凭直觉在脚下的柜子里摸出半截蜡烛，那是某一天小区修变压器临时停电余下的一段蜡烛。

点亮蜡烛，卫生间文化石的墙壁上的古铜镜里映出他健硕的体魄。他抚摸着自己的腹肌和胸肌，双眸流露出一股自信的神情。

他打开手机相册，几张照片呈现出来:和林朝阳牵手的合影；她熟睡的样子；他俩搞怪的合影。还有一个十二秒的短视频:她穿着旗袍，大臀一扭一扭的背影，她风情万种的回眸一笑。

龚暮元知道自己的心被这个叫林朝阳的女人占有了。

门对面的林朝阳也整夜难眠。淡紫色的窗帘在暗夜里显得更加神秘不可测。还有五天他俩都得回重庆了，见面的机会还有这么方便吗？

她打开手机，回味着他俩的合影:他熟睡的照片；他切菜的照片。他给她染发的照片；他洗澡时露臀的照片。看见后她赶紧关闭了手机。

时光不居，记忆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