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同微醺就地开了间医馆，晚上微醺教忍冬认识药草。

这一年微醺一十有五，矮了忍冬许多，却在忍冬认错药草时拍着他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忍冬你是不是蠢？“

却在意识到忍冬是个话唠后不敢再多言。曾经躲她时候的清冷劲呢？还指责她烦死人？到底是谁烦死谁啊？

譬如此时，忍冬看着形态各异的药草，冲念叨着：

“诶，你没有名字吧？我叫忍冬的话，你不如叫何首乌？阿芙蓉也不错诶！“一旁研药的微醺一脸黑线。

“不如你也叫忍冬？忍西也行，就是难听了点。忍南忍北也很搭。“顺手又捡起桌上的当归，”当归和枸杞也挺好，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都不喜欢。“面瘫似得一张脸。

“你就这么嫌弃我取的名字啊？“忍冬一脸黯然，似乎微醺不挑一个出来都是罪大恶极。

微醺本是有名字的，只是固执的认为自身已死过一次，便从未告知忍冬。此刻只能默默捂住双耳，佯装失聪。

后来忍冬学会了喝酒，总是在小院树下侧躺着，将酒直直灌入喉咙。阳光透过树叶变得斑驳后落在提着一壶花雕独饮得忍冬身上。

像是想到什么，忍冬忽然顿住，转头看着院子里研药的微醺道：“酒饮微醺，不如你叫微醺好了。”

微醺淡漠道：“这是你给我取的第二十八个名字。

总算是比‘何首乌’‘阿芙蓉’一类的靠谱多了。“似乎是在思索，”那便微醺吧。反正你过两日还会重新想出一堆名字让我挑。“

忍冬露出难有的温柔：“不会再改了。这样除了生身父母，便唯有我与你最亲近。“

大抵是年岁太过静好，忍冬都快忘了，自己随时都可能被来诛灭他的神君打的灰飞烟灭。心魔是没有根源的，死后什么都剩不下，和从未存在过并无区别。

忍冬察觉自己开始贪恋这红尘了。

枢止来时微醺恰好出门置办药材。忍冬定定看着枢止道：“我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微醺回来时没看见忍冬。

询问之下，邻居大婶告诉微醺，忍冬同一位容貌与他相似的公子去了城南，大概是多年未见兄弟吧。

神君的心魔，自然和神君长得一样。

微醺心跳如擂。天地似是一口钟，一声声敲响，振得她耳边嗡嗡作响。什么都想不到了。

枢止和忍冬相似的容颜成了微醺一生的梦靥。忍冬浑身浸血奄奄一息，长剑被摔倒一旁。枢止立在云头，毫无悲悯的看着他。

微醺慌忙往忍冬口中塞着续命的丹药，视线被眼泪糊住了：“忍冬你撑住啊，我会救你的。“

忍冬双眼已经看不清任何事物，只好向着声音来的方向道：“微醺你来了。你可是答应过我会替我立衣冠冢的。“丹药合着鲜血被咳了出来，落在微醺手上，”你说过会在我衣冠冢旁边栽好多忍冬的，你可别忘了。你若是忘了……“后面的含糊不清，听不真切。

微醺轻声道：“我记得的。“忍冬听不见了。微醺来不及擦拭干净忍冬脸上的血痕，便眼睁睁看着忍冬在自己怀中化作灰烬。

微醺睁大眼，依旧瞧不清楚。那个反问自己“难道你以为，魔物就只能作恶不能行善？”的男子，哪里去了呢？

微醺捡起着忍冬摔落的剑，向着云头的枢止嘶吼：“忍冬虽是魔，可他行走人间是在悬壶济世！为何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就是不肯放过他！你们这些神氏，真是可笑！”

枢止口中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魔就是魔，行善又如何？是魔当诛。”

微醺猛然用力，提剑指向枢止：“可是忍冬……是你的心魔啊！”毫无章法的劈刺。

微醺一介凡人，分明送死的行为。

枢止竟然没挡开，生生受了一剑，漠然道：“满意了？”

微醺不可置信的盯着枢止，几乎以为自己面前的是忍冬了。枢止自有神识起便是神氏。他便一直都以为自己是桫椤幻化成的神。

直到他活了三千年，已经再无法压制体乱窜的魔气时内才知晓，自己是有娘亲的。

这一陈年旧案，源起于五千年前神魔之战。枢止的娘是魔界的女帝，天界战将养尊处优多年，竟敌不过女帝，纷纷败北，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够小仙娥嘲笑半年。

女帝是何等不可一世的人物，只身提了长枪直直杀到南天门，还把南天门三个字都齐齐划了两横。

赶来的上元瞧了眼南天门，并未祭出法器，而是扔过来一个结界。以为不过是上元想换个地方打架，女帝冷哼一声，入了结界。长枪嗡鸣，随女帝一同坠入。那是女帝最后一次提起随自己杀伐千年的长枪。

上元精心织出的梦境。不是黄沙翻腾的战场，而是无关风月的情局。无人晓得那梦境究竟有多美。竟会美得令女帝看不透。又或许女帝看透了，只是逃不出。

女帝是在憩在上元怀中出结界的。彼时上元怀中的女子挽着妇人的发式，安然睡梦之中。

女子醒来睁眼瞧见四围的天兵，下意识抓紧上元衣襟，有些懵懂的问：“夫君，这是哪儿？”

上元并未回答，只是看着南天门三个字，女帝划下的两横，还在。

往日纵横天地的女帝，今时已不成任何威胁。

上元亲手斩了女帝，换来了帝君的封号。

女帝被自己的长枪穿透胸膛刹那，却是着梦境里郎中的话：“夫人有喜了，还要多多注意保重身体……”本还想告诉上元的。可是，那个同拜天地的上元，死于梦境。

枢止和顾衍，本源本就不是桫椤。女帝不知用什么法子，以残命为祭，令桫椤养着腹中胎儿。桫椤本是天界神树，因缘巧合之下枢止顾衍才生来为神氏。

女帝魂飞魄散后不久，得了帝君称号的上元显露出本性，日日与各式女子厮混。天界念及上元弑杀女帝有功，不好为难，便由他去了。

因果轮回，上元欠女帝的债，终还是由枢止讨回。

天帝不知如何知晓，枢止为女帝之后之事，又得知枢止心魔落入人间。便用顾衍威胁枢止除去心魔。只是忌惮枢止心魔中残存着女帝的魔力，天帝见识过女帝无比蛮横的魔力，恐成大祸。

恐成大祸。便是这四个字，忍冬必须死。

多可笑的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