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

一个靠近山区的小村里，到处都是绿油油的树木。一条细细的河谷在山野里蜿蜒，与河谷相伴的是一条乡间小路。在乡间的小路上偶尔可以看到一汽车摇晃着前行，后面还拖着长长灰尘。

村子不大，住着几十户人家。村民们的房子都是改革开放后这些年才修建的，虽然都是些土胚房，不过看上去还是很整齐。

清晨的村子里很安静，几乎还看不到有人活动，只有几只狗追逐着相互打闹。在一户小院子里，主人已经开始在饭桌前吃早饭了。早饭很简单，就是一点咸菜两碗稀饭和馒头，不过男主人却吃得很香。

男主人不到三十岁的样子，长得很壮实，面庞黝黑，看上去就很精神能干。女主人看着比男主人小了有两三岁，皮肤白皙，身材丰满，再加上人又打扮得挺洋气，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个农村女人。

男主人叫王大柱。他狼吞虎咽地吃着饭，似乎想起了什么，抬起头对女人说道：“哎，菊花，都快十点了，你叫海洋起来吧。”

媳妇菊花却没有起身的意思，皱着眉头回答道：“海洋他一个小孩子，起来这么早又没事干，就让他睡着去呗。”

大柱又说：“海洋睡得时间也太长了，起来没事干你可以给他教教认字和算术。海洋也五岁多了，要不了一年多就该上学了。”

菊花不以为然说：“海洋上学还早着呢，以后学校老师会教他的。”

因为自己这辈子没能上大学，大柱心里总有点遗憾，希望儿子能好好学习，将来有个好前程。“咱们也不能都寄希望于学校呀，当家长的也要多给孩子下功夫呢，这样孩子才能教育好。”大柱说。

菊花冷笑了一声说：“那也不一定，你家二柱平常谁管呀，学习还那么好。我看这玩意都是全靠自己了。”

媳妇对孩子不关心，也不愿意干家务，没事就想去赌博耍钱，大柱心里对她早就不满意了，接着说道：“你还有道理呀，我看你就是想推卸责任。咱们家海洋这么聪明，好好教育一下，将来肯定能上大学，以后你老了就可以跟着享福了。我说你呀，还是少出去跟人家耍钱了。咱们家本来就没多少钱，输了你就不心疼呀。”

菊花打牌水平不行，输了不少钱，可是又不死心，总想着能捞回来。“谁输钱了？我们玩得小，也就是在一起玩个热闹。”她狡辩说。

大柱白她一眼说：“你还不承认，咱们去年卖包谷麦子也算是攒了一千多块钱了，可是现在家里一点钱都没有了，难道不是你输了？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村里人都说你输了不少钱呢。”

菊花不高兴了，反驳道：“你听谁胡说八道，我啥时候输钱了？你自己没本事挣钱，现在还要埋怨我。哦，去年卖包谷麦子是挣了一千多块钱，可是买化肥农药就不花钱呀？还有你儿子也不吃饭呀？”

大柱一看媳妇又要厉害了，只好不吭声了。这女人一贯不讲理，又染上了好吃懒做的毛病，他惹不起她。

菊花接着数落道：“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给家里挣不来钱，你就不觉得丢人，现在还要埋怨老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说说我嫁给你这么多年过过啥好日子了？当年想着你爸当个村长，家里条件应该能好点，谁知道你家比我家还要穷。”

菊花父亲死得早，母亲拉扯着一大堆孩子，家里穷得一塌糊涂，现在竟然还瞧不起自己家里。大柱心里不服气，说道：“咱们村的纸箱厂破产了，我也没办法呀。”本来在纸箱厂里打工一个月还能挣个一百来块钱，现在是一点挣钱的门路都没有了。

菊花还要发牢骚，这时儿子海洋从里面屋子出来了。

大柱挨了训斥正郁闷，看到海洋心情快乐了，忙招呼他过来吃饭。

海洋跑到桌子上看了看，摇头说：“我想吃肉了，没有肉呀。”

菊花没好气说：“你想吃肉了，那就让你爸给你挣钱买肉呀。”

“快吃吧，你妈今天给你煮鸡蛋了，鸡蛋也好吃。”大柱说。

儿子这几天嘴巴馋，就想吃肉，所以摇着头走开了。

菊花又开始埋怨大柱了，说：“哼，就你还想着要好好培养你儿子呢，你有这个本事吗？哦，你以为上学就不花钱呀？那你回家问问你爸，看二柱在县城里上高中一年要花多少钱？”

大柱被媳妇训得没心情吃饭了，也不理睬她了，气冲冲抓了件衣服，然后拿上锄头就出了院子。

大柱来到地里，小五已经在自己家田里干活了。

小五和大柱从小一起长大，一个班里上学，两个人关系很好。大柱笑着说：“小五你勤快呀，这么早就下地干活了。”

小五笑着说：“早、早点干完活就、就可以早点回家了。地里草挺多的，是需要好好锄一下了。”小五人很老实，说话还有些结巴。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就都开始干活了。三月的天气春回大地，麦苗和野草也都攒着劲疯长了起来，才两天没锄地，看着草又很多了。

干了阵活，两个人都有些累了。小五叹着气说：“哎，这个鬼天气，都、都一个月没、没有下雨了，看、看来只能准备抽水浇地了。”

大柱抬起头看看天空，看样子最近还不会下雨。“是呀，现在的雨水越来越金贵了，一年也下不了几次雨。你忘了没有，小时候咱们还经常在渭河里游泳呢，现在渭河多少年都快断流了。”

小五笑了笑说：“咋能忘了呢，有、有一年夏天咱们逃学去、去渭河里游泳，被老师发现了，那、那次咱们可是惨了。”

“我回去我爸把我美美打了一顿，还让我跪了半晚上搓板，第二天我的两条腿都不会走路了。”大柱回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也笑着说。

小五又叹气说：“现在麦子不、不值钱，浇地买化肥农药还、还都这么贵，咱们当农民的一辈子就、就不要想挣钱了。”

农民能有啥好办法挣钱。大柱点着头说：“是呀，要是纸箱厂不破产，咱们还能挣点钱，现在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哎，大柱，我听、听说咱们村里准备办个窑厂呀，那、那将来咱们还、还有个挣钱的门路了。”小五笑着说。他这些年省吃俭用好不容易买了辆拖拉机，但就是发愁找不到活干。

大柱听父亲说村里是想办个窑厂，给大家找点挣钱的门路，但是办窑厂要占用耕地，还要报县里批准，也有很多困难，事情也不一定就能批下来。大柱把父亲的想法对小五说了。

小五笑说：“那就让、让你爸和乡里干部多找一下县领导呀，好好活动一、一下。现在要办事都、都要给人家送好处呢。”

现在想办事不花钱肯定不行。大柱说：“我爸成天发愁村里没有挣钱门路，肯定要好好活动一下了，就是这事情也由不着咱们村里。”

小五想帮着出点主意，可又想不出好办法。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对大柱说道：“哎，我说你还、还要好好管一下你媳妇呢，听村里人说、说你媳妇成天打、打麻将，输了不少钱呢。”

大柱摇了摇头苦笑一下，那意思是自己就管不住媳妇。

小五笑着说：“我看你还是、是太心疼你媳妇了。给你说吧，对女人就是要、要厉害点呢。俗话说‘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

大柱也明白这个道理，平常也想对媳妇厉害点，可是每次见了她就厉害不起来了。菊花长得很漂亮，方圆几里还没几个长得像她那样的女人呢，他爱都爱不够，咋可能去伤害她。“算了吧，她喜欢玩就让她玩去，反正家里也没有多少钱让她输。”他叹了口气说。

小五听他这话又笑着说：“你这个人呀，就、就是太娇惯媳妇了。给你说吧，女人都、都是给鼻子上脸，你就不能对她太好了。你看看，你对、对菊花这么好，你成天下地干活多、多辛苦，回家了还、还要给家里做饭，菊花啥活都不干。我说呀，菊花都是、是被你惯坏了。”

母亲也总嫌弃自己没本事管媳妇，是个怕老婆的货。其实大柱结婚前性格还是很火爆的，并不是那种窝囊废。“我主要是懒得跟她个女人计较，反正家里也没多少活，不然的话两个人成天吵架了。”大柱然后说，“你还说我呢，好像你对你家彩霞不好呀。”

小五对媳妇的好也是出了名的。“我承认我对、对彩霞很好，但人家彩霞多、多懂事呀。她平常身体本来就、就不太好，可是家里的事情从来就、就不用我操心。我在地里干活，回家了从来热饭就端到桌子上了。还有人家把儿子也照顾的好好的。”小五有些骄傲说。

大柱有些不愿意说这事了，转移了话题，说：“哎，咱们还是抓紧干活吧，过两天要赶紧给地里浇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