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总监突然打破沉闷,说有一个建议要讲。梅立刻两眼放光:“请讲!”并示意大家鼓掌欢迎。大家的目光一起聚焦在她的脸上。灯光下她满脸的雀斑格外刺眼。创意中心员工私下称她“芝麻饼”,可芙蓉第一眼见她时却不由得想起了莫泊桑小说《羊脂球》中的那位老修女——“满脸麻坑,好像迎面贴近中了一排霰弹似的”。
也许是因为太激动的缘故,她的脸上涌起红晕,像两朵高原红,颧骨显得更加挺拔,仿佛“虎头岩”一般。她清了清嗓子,用掺杂专县口音的普通话发言:“我提议辞掉清洁工,让全体员工轮流值日。”她的川普让芙蓉浑身起鸡皮疙瘩。也真难为她了,因为女老板提倡在公司讲普通话(尽管女老板的普通话也让芙蓉不敢恭维),所以她平时连日常用语也国语化了。
“什么?你开什么玩笑?莫非还要让大家做清洁竞赛,然后再佩戴小红花?”芙蓉嘲讽地打断她。梅面露愠色,制止芙蓉:“别人发言不要打岔,让她谈完想法大家再讨论。”言毕,将充满期待和鼓励的目光投向她那张绛红的脸。芙蓉盯着她的高颧骨又想起了鲁迅笔下的“豆腐西施”杨二嫂。
得到女老板的支持,她底气十足地宣讲:“这样做恐怕会有人反对,但正好以此检验员工对公司的认同感和忠诚度。再说,也可借此方式培养员工的劳动习惯。而公司辞退清洁工,一年还可节省好几千元的开支。所以,我认为此方法一举两得。”
“好!我赞成!”梅对她的锦囊妙计首先喝彩,接下来明确指示“以部门为单位,每人轮流值日,把我也排上。”其实梅哪有时间亲自做值日,不过是显示身先士卒的表率作用罢了。
驸马爷犹豫了一下,将目光投向了大家:“我想还是讨论后再做决定吧!毕竟做值日是要花一定时间的,如果影响了本职工作怎么办?”
两位年轻的男总监立即呼应,说他们做客户工作和创意设计的作息时间都难确定,怎么合理安排时间做清洁嘛?
芙蓉本想保持沉默,但实在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只能一吐为快:“我只谈两点看法:其一,公司经营一直处于良性状态,一年区区几千元的开支不过是杯水车薪,节省了又有多大的价值?其二,公司有义务为员工提供良好的工作环境,这不仅包括硬件环境,也包括公司的人文环境。现在有的企业甚至开始为员工提供幸福福利。用这种做值日的方法来培养员工的劳动观念,不仅滑稽可笑,而且是对员工人格的侮辱,难道员工在公司的服务就不是劳动?至于还要上升到检验员工对公司的忠诚高度更是莫名其妙。如果公司不能让员工一起分享公司发展的成果,那么又有什么资格来奢谈所谓的忠诚度呢?再说员工到公司任职是冲着广告代理,不是家政服务。我郑重申明,我不参加公司这种值日活动,虽然我本身并不讨厌做清洁这样的劳动。如果公司真的只有靠节省这几千元开支来维持正常运转,那么我建议公司关门大吉。”
梅精致的五官突然有些错位,像电视画面上人为制造的“马赛克。刚才脸上的喜悦仿佛突然遭受寒流袭击般顷刻化为乌有,那涂满粉底的“大地”在微微颤抖。芙蓉担心那上面的粉末会随时从她的面庞上抖落下来,犹如观看杂技时担心高空中走钢丝的演员突然坠落一般。
这是芙蓉第一次公开同她唱“对台戏”,她的震怒可想而知。但她终于没有发作。她甚至将目光有意作了调整,就像用一块丝巾包裹住匕首,同时也罩住了匕首的寒光一样。芙蓉也并没有“一吐”为快,相反感觉心里堵得慌,仿佛一道无形的高墙拔地而起横亘在她与梅之间。
梅当年为公司取名可谓绞尽脑汁,但始终没有通过核名这道关,于是便委托自己的一个朋友帮忙。那位朋友找到了芙蓉。芙蓉写下了“千江月”三个字,梅不解。芙蓉淡淡地说,取大家都熟悉的名字很容易重名,自然很难通过核名这道关。再说“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很有禅意,用“千江月”应该很有意境而且多半不容易重名。
公司注册成功后,梅便打定主意早晚要把芙蓉拉进“千江月”一起共事。芙蓉的文人气质是梅自己所欠缺的,但“千江月”需要这种气质,所以她梅一定要让芙蓉加盟。三顾茅庐的故事她知道,于是频频向芙蓉抛橄榄枝。芙蓉起先不肯丢下铁饭碗,但最终在与前夫离婚后终于投奔到梅的麾下。
梅如今的思维方式让芙蓉不敢恭维。是可忍孰不可忍。她甚至以为“梅”的潜意识里有一种乖张的霸气。如果肆意将这种情绪变本加厉带入管理工作中,其结果让人不寒而栗。
芙蓉正在烦闷之际,老狼的短信让她忍俊不禁:那个女老板的嗜好就是喝男人的奶!她的理论是吸收精华。据说这比服用维生素E之类的东东更具美容功效。
芙蓉原本和老狼约好今晚一起好好过个平安夜。这么多年来,他们还没有在一起过过真正意义上的“夜生活”。想起当年那个广告条幅上“一夜风流”的广告词,芙蓉内心便打开了“五味瓶”。很多时候,暧昧似乎要借助夜色朦胧的意境才能酿造出情调。潜意识里,她想在今夜做他的“新娘”。尽管这些年来他们之间情意绵绵,但因为没有“约定”,这情意似乎就像浮萍一般没有归宿。
老狼为了今夜的“长相守”做了精心的策划:在一周前就特意安排一个朋友从外地给他发来一个邀请函,请他务必在平安夜到达共商合作事宜。然后老狼有意将邀请函带回家让老婆大人过目。甚至当着老婆大人的面打电话咨询航班及机票折扣。
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与芙蓉一起过夜,老狼的内心还是很纠结的。虽然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但如果能够“夜夜笙歌”何尝不是人间美事?只可惜花好月圆的计划因为芙蓉老板的催命电话眼看就要“泡汤”——芙蓉受制于人老狼理解,于是只能一个人呆坐在车里等待芙蓉早些结束会议。
某天,芙蓉坐在老狼的车上突然说觉得自己变成了“橄榄树”。老狼调侃:“怎么,不喜欢做木棉了?”见芙蓉一副落寞的表情,他立刻拿腔拿调地朗诵——“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芙蓉曾经告诉过他,说自己大学时代特别喜欢舒婷的诗歌《致橡树》。他因此专门上网查找了这首诗歌。可惜记不全,只记得这一句。老狼最初对“橡树”一词的了解,来源于当年罗马尼亚的一部经典电影《橡树,十万火急》。
罗马尼亚电影《多瑙河之波》,其中一句台词“我要把你扔到河里去!”开启了老狼的性意识。银幕上男水手和漂亮女友调情的场景连同这句台词在老狼幼小的心灵上刻下了很深的烙印。相比电影《闪闪的红星》中的红色场景,当年的老狼似乎更偏爱一些外国电影中的一些经典镜头和经典台词。比如《列宁在1918》中的那句台词“面包会有的”和剧场里跳芭蕾舞的镜头。据说有人看《列宁在1918》只看这组跳芭蕾的镜头。有关方面很恼火本想将其剪掉,但因涉及特务暗杀列宁的情节不得不保留下来。在那个禁锢的年代,老狼还偷偷看过一个黄色手抄本《少女之心》。这事放在当下根本不算啥子稀奇事,可是在那个封闭的年代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好在这事做得还算谨慎,最终没被老师和家长发现。要不,肯定要被学校处分。直到90年代中期期跨进大学校门,老狼还是童子军一个。可见读了《少女之心》,未必人人都会“下流”。
多年以前,老狼随朋友到陕北旅游,听陕北人唱民歌,让他很是感慨。陕北民歌把男女之情唱得入木三分。什么“面对面坐着还想你”,“前沟里的糜子后沟里的谷,哪达儿想你哪达儿哭”;“六月里的日头腊月里的风,老祖宗留下个人爱人。三月里的桃花满山山地红,这世上的男人就爱女人。”这些直白的歌词相比流行歌曲《白天不懂夜的黑》《月亮代表我的心》等更加撩人。两性关系是生命的原动力。极左年代被阉割了的人性现在加倍释放了出来。时下黄段子不分场合满天飞足以说明一切。常言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不过男人和女人的关系怎么也扯不清。有道是“男人希望每一个女人同自己都是初恋,而女人则希望自己是男人最后的罗曼史”。且不说早些年张贤亮的小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让整个文坛沸沸扬扬,就时下火爆的电视连续剧《金婚》也涉猎婚外情。法律也好道德也罢,均难以抽刀断水。纠缠不清的两性关系从古至今依然还是“剪不断,理还乱!”套用政治家的话说:暂且搁置争议,让后人去解决!
老狼觉得自己具有双重人格:一面是“君子”,一面是“小人”。老婆尽管不是初恋也不是“唯一”,但自己总的来说还算“忠诚”。芙蓉让自己沐浴着爱的芬芳,但自己却不能给她一句承诺。芙蓉没有给自己压力,但并不等于压力就不存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望着自己熟睡中的妻想着远方的芙蓉,老狼觉得内心的安详溃不成军。“床前明月光”也好,“饭黏子”也罢,老婆大人总是女儿的母亲。就算自己可以壮士断臂,但在双方父母和女儿面前该如何交代?联想起电视连续剧《北京人在纽约》里的一些场景他不寒而栗——王启民和郭燕离婚后同阿春相爱,经过一番打拼后成了富翁,满心欢喜把女儿宁宁从北京接到纽约家里,希冀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岂料女儿并不买账,不仅故意刁难阿春,而且变得玩世不恭,最后竟然用放纵的方式来惩罚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