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再爱你了
作者: 是王不是黄更新时间:2024-04-29 11:03:49章节字数:15288

结婚五年,我决定离开陈浩宇了。


他瞪着离婚协议书冷笑,问:「林悦,你靠我生活,哪来的勇气提离婚?」


1


陈浩宇出轨了。


他俩借着商务考察之名,跑到普吉岛逍遥快活,不巧被朋友撞见,还给我发来一张模糊的照片。


「你们俩真是恩爱如初啊。」


夜幕下的照片虽糊,却清晰可见女子白皙肌肤和曼妙曲线,虽然只看到背影,但我一眼认出那是谁——苏晴,陈浩宇的助理。


照片中,陈浩宇坐在她身旁,手指轻轻绕着她微卷的长发,整个场景温馨而亲昵,却令我心底泛起寒意。


此刻,我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一段记忆浮现在眼前。


那天是我们的五周年纪念日,陈浩宇因加班未归,我便做好早餐送到公司找他。


电梯门一开,我看见苏晴趴在办公桌上打盹,陈浩宇则蹲在她身旁,手中捧着一杯咖啡,眼中满是对她的专注与疼爱,嘴角至眉梢洋溢着熟悉的宠溺笑容。


那笑容我曾见识过。


许多年前,他在教室里看我解题时,便是这般柔情蜜意。


因此,那晚我第一次擅自解锁了他的手机。


当时并未找到任何可疑之处,而此刻看到照片,我才明白心头那份不安源自何处。


陈浩宇的聊天记录里,没有苏晴的踪影。


可她是他的助理,两人怎会毫无交流?


2


在阳台抽完烟,手机再次震动。


朋友问我明晚是否一起聚餐,可我人还在国内,怎么赴约?


只好回复:「抱歉,明晚有事,下次吧。」


或许这是我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丝尊严。


陈浩宇显然认为我不会发现什么,手机任我查看,公司任我出入。


然而,一旦疑心生根,所有细微迹象都变得显而易见。


有时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以及酒店特供洗发水的香气。


在他眼中,我一直是傻瓜吧。


高中时,我常追着他请教问题。


有时是真的不懂,有时只是想和他多待一会儿。


那时他总板着脸,用我送他的圆珠笔敲我额头:「这题我不是刚讲过?你猪脑啊?」


他喜欢用那支笔敲我头,还戏称「借刀杀人」,直到毕业时,笔帽上的花瓣图案都缺了一角。


我却总是笑眯眯地恭维:「哪像你那么聪明。」


连表白时,他也如此说:「林悦,你这么笨,除了我还有谁要你?」


我承认自己并不聪明,看不透他笔下的公式和算法,不明白那些字母组合如何得出一个数值。


但这不应成为他欺骗我的理由。


3


我幼稚地在陈浩宇车内放了一对刻有我们头像的公仔,仿佛宣告主权,并告诉自己,只要他停止背叛,我可以既往不咎。


然而,有些事并非选择忽视就能当作不存在。


不久后,我在副驾驶座发现了便利店的小票,上面的几样商品格外刺眼。


一份红丝绒小蛋糕。


陈浩宇从不吃甜食,也不保留小票,答案显而易见——


公仔是我故意摆在那儿给那个女人看的,而这张小票,显然是那个女人故意留给我看的。


事实上,苏晴并非第一个接近陈浩宇的女人。


毕业后,我们在陌生的城市白手起家。


起初,他在投资公司的薪水不高,我便同时打几份工,勉强维持生活。


我们住在十几平米的地下室时,就有女生察觉到陈浩宇的魅力。


某晚,一位学妹给陈浩宇打电话,让他到酒吧接她,陈浩宇却故意提高嗓门对我说:「这事我做不了主,你得问问我老婆。」


那时他笑得欠揍,眼中却充满对我们感情的坚定,那种眼神让我逐渐无所顾忌地信任他,以为岁月静好。


不知何时开始,我们共度的时间愈来愈少,对话愈发简洁。


每日的对话模式固定为:


「最近忙吗?」


「还好。」


「注意身体。」


「好的,知道了。」


我们怎么走到这一步?


那一夜,我做了一个梦。


我站在家门口,歇斯底里地追问陈浩宇为何抛弃我。


他面色凄楚,声音颤抖,却说出残忍的话语:「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


直接而残酷。


我惊出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


陈浩宇仍在熟睡,下意识为我掖了掖被角,又转身背对我。


我内心空洞无助,紧紧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如果你不爱我了,请务必告诉我,我会放手,别骗我,好吗?」


贴近他的背脊,我感到一阵冰冷。


陈浩宇翻过身,将我拥入怀中,语气中带着疲惫。


「瞎想什么呢,快睡吧。」


我应了一声,睁眼直至天明。


4


我把小票放在陈浩宇面前。


他明显一愣,夹菜的动作停在半空,片刻后才夹了块肉到我碗里:「帮客户买的,干我们这行,客户的要求必须满足。」


陈浩宇很狡猾,懂得用部分事实编织谎言。


尽管他用「客户」作为借口,但我知道那蛋糕是为谁准备的。


我淡淡回应:「哦。」,


目光始终停留在碗中的牛肉上。


陈浩宇似乎察觉到异样,反应过来后迅速夹走我碗里的肉:「忘了你不吃这个。」


忘了我不吃牛肉,却记得别人爱吃什么蛋糕?


我的沉默让晚餐变得索然无味,陈浩宇脸色阴沉,匆匆吃完便回书房。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满是苦涩。


仿佛有什么在我体内死去,或许,早已死去。


我的妈咪早早就离开了,爸比再婚又给我添了个小妹,我们俩关系淡薄得很。


陈浩宇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亲人。


真舍不得他,真的。


白天,陈浩宇照旧奔公司忙活。


晚上回家,我们依旧扮演一对和和美美的老夫老妻。


不过我常在他洗澡空档翻看他的手机和公文包,明知道这样做只会让事态恶化,却还是控制不住。


他向来行事谨慎,我啥也查不到,愈发让我焦虑不安。


我开始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劲儿,甚至质疑自己,难道是我做得不够好?


还是我太疑神疑鬼了?


这种情绪在撞见陈浩宇和苏晴一起走出公司大楼时达到顶峰。


我心血来潮,跑到公司给陈浩宇送下午茶,恰好撞见他们送客户出门。


苏晴一身笔挺的职业装,妆容精致且干练,面对一众互联网大腕也能谈笑风生。


她的长相并非那种令人惊艳的类型,但那份由内而外的自信,却让我这个脱离社会五年的人感到自惭形秽。


我上一次如此光彩夺目是什么时候呢?


送完客户,两人又交谈了几句,午休时段大厅没啥人,陈浩宇忽然抬手,帮苏晴把耳边的碎发捋到耳后。


女子低首浅笑,男子柔情脉脉。


尽管动作极其克制,但在我眼中却格外刺眼。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慎撞到桌角,高跟鞋一歪,手中的咖啡溅了满手。


他们自然也注意到了我,看到我时,我们三人都愣住了。


我甚至捕捉到苏晴在短暂的惊讶后,嘴角扬起一抹胜利者的微笑。


那笑里透着对陈浩宇势在必得的决心,以及对我无情的轻蔑。


似乎在说:「瞧瞧,林悦,得不到爱的那个才是小三。」


我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陈浩宇听到声响赶过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你怎么来了?」


我面带讥讽:「我不能来吗?」


陈浩宇语塞,表情带着歉意:「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围的视线如同一团团棉花,堵住了我的怒火,却让人更加烦躁。


他注意到我手中的餐盒,面露微笑:「辛苦了,老婆。」


这声「老婆」一出,苏晴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5


我突然涌起一种报复的快感,索性变本加厉,挽住陈浩宇的手臂,微笑着与他一同上了楼。


周末,陈浩宇难得陪我在沙发上看电视,虽然电话接了一个又一个,但至少人没离开。


这种反常的行为让我想起一个词——


心虚。


或许还存有一丝幻想,我强压住情绪,尽量平静地问他:「能不能别再见苏晴了?」


陈浩宇眉头一皱,显得颇为不耐烦:「她是我的秘书,负责安排我的日程,不见面你觉得现实吗?」


他冷静地分析着,一如既往地滴水不漏,粉碎了我最后的幻想。


央视六套正在播放《前任攻略》,画面切换到女主角疯狂吃芒果的场景,我突然眼眶泛酸。


明明曾经相爱,为何终究无法走到最后?


陈浩宇察觉到我湿润的眼眶,微微一愣,连忙递来纸巾,又好气又好笑地帮我擦拭。


「林悦小朋友,请问你多大了,看个电影还能哭成这样?」


记忆中,他似乎很喜欢叫我小朋友。


高考那年,陈爸爸在卖冰淇淋的路上遭遇车祸,因迟迟筹不够手术费,陈浩宇选择辍学打工。


那时我已两个月未见陈浩宇,但高考当天,我在通往考场的小径上看到了陈浩宇和挂满树梢的数百朵小红花。


他朝我挥手,催我快进考场:「放松点儿,林悦小朋友一定能一路花开。」


那时我还不知道陈爸爸病危的消息,没留意他眼中流转的哀伤,更不知那笑容背后藏着多少辛酸。


拿到录取通知书,我立刻奔到他家,陈浩宇却挤出一抹惨淡的笑容。


「林悦,我也失去了妈妈。」


我愣住,任凭他将我拥入怀中。


我紧紧抱住他,字字清晰,无比坚定。


「别难过,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笨拙却真诚的誓言消融在晚霞中,陈浩宇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滑落,最后化为痛哭。


后来的日子里,我们相互扶持,共度漫长岁月。


一年后,我们终于考入同一所大学。


我穿上最美的裙子,站在校门口等他,口袋里揣着省吃俭用一个月攒下的生活费,就为请他吃顿好的。


陈浩宇如约而至,他身穿洗得泛白的衬衫,见我便轻轻一笑,拖着行李走过来。


「林悦小朋友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陈浩宇,你的陈浩宇。」


多年以后,许多事我都忘了,唯有这句话时的他,深深印在心底。


温柔,真挚,眼里心里全是我。


陈浩宇。


6


最近我的状态很差,孙娜帮我预约了心理咨询。


游戏排位时,我给她发消息。


孙娜依旧愤愤不平:「臭小子结婚时说得那么好听,竟这样对你,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我想起私家侦探调查的结果,心头又是一阵憋闷。


那次去送下午茶,我看到了陈浩宇公司的一份银行流水。


其中一家名为「讯达科技」的公司引起我的注意,陈浩宇每月向该公司转账十万用于购买咨询服务,数额虽不算太大,用途却模糊不清。


对方神色严肃:「你的推测没错,讯达是个空壳公司,法人是王红梅,也就是苏晴的妈妈。」


他又评价道:「你老公确实够谨慎。」


我冷笑一声。


男人爱上一个女人,最直接的表现就是给她花钱。


「还有别的发现吗?」


他继续说:「我查过航班记录,上个月跟你老公去巴厘岛度假的,正是苏晴。」


我点点头,表示了解。


手机里,孙娜仍在怒斥陈浩宇,我正要安慰她,旁边突然递来一杯水。


「放松点,别愁眉苦脸的。」


我转头看去,一个面容俊朗、身穿白大褂的男子正低头看着我。


「认不出来啦?」


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对小虎牙。


我迅速想起他是谁。


「林亦凡?」


他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答对了。」


「你怎么在这儿工作?」


他指指前方的科室:「上班呢。」


其实我俩不算太熟,当初做家教辅导他功课时,他就不太专心听讲,后来听说他去英国留学了,我们就断了联系,没想到他竟然成了心理医生。


咨询时间虽只有一个小时,但与他聊了一会儿,我感觉心情舒畅多了。


正值午饭时间,我取了药,顺便请林亦凡吃了顿饭,此事就此翻篇。


7


当陈浩宇醉醺醺地回到家时,我精心准备的一桌菜肴再次被冷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他挪到床上,他却紧紧抱住我不松手,醉意朦胧地念叨着我的名字,还不停在我颈窝处磨蹭。


可我只感到全身一阵紧绷,无法放松。


陈浩宇仍不死心,试图再度拥抱我,直到我用力将他推开,这场闹剧才宣告结束。


我沉默不语,他则仰面躺在床上,没过多久,竟传来轻微的抽泣声。


他知道我已经察觉,但我决口不提。


他心中满是愧疚,却又不敢道歉,只能在忐忑不安中煎熬。


我们就这样尴尬地相对无言,直至深夜各自背对背入睡,谁都没有开口交谈的意愿。


回忆起当初我们从偏僻的地下室迁入近郊的一室户,除了支付每月2500块的租金,还能每周奢侈一回,下馆子好好享受一顿。


那段日子陈浩宇承受着巨大压力,有时喝醉了被兄弟们架回来,就在小区楼下抱着我失声痛哭:


「悦悦,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你要相信我。」


我拍着他的背,笑着回应:「我当然相信你。」


就如同一直以来的那样。


在这点上,陈浩宇并未食言。他创办了一家小型建筑设计公司,收入随之节节攀升。


仅仅五年,我们就搬进了市中心的大平层。


站在落地窗前,满目高楼大厦,视野无比开阔。


新房交付那天,他将钥匙郑重其事地交到我手中,满脸笑容灿烂地说:「媳妇儿,以后我养你没问题啦!」


中央六台真是个神奇的频道,总能播出与心境完美契合的电影。在


我向陈浩宇提出离婚的那个夜晚,电视里正好在重播《前任3》。


屏幕里,女主角不顾身上的过敏反应,仍旧大口大口地啃着芒果。


其实我对芒果也过敏。


大学时期,室友的母亲给她寄来两大箱青芒,她分了几只给我尝鲜,结果导致宿管阿姨穿着睡衣,紧急将呼吸困难的我送上救护车。深夜护士来为我更换点滴,从堆积如山的擤鼻涕纸巾中,我看到了陈浩宇满头大汗的脸庞。


那时,他是真心关心我是否痛苦。


然而,与刘悦交往时,他似乎完全忘记了我曾因芒果过敏遭受的痛苦。


8


「媳妇儿,你这是什么意思?」陈浩宇勉强挤出笑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压根不相信我会提出离婚。


其实我自己也难以接受,但短短几个月,我已经彻底变成了自己厌恶的模样——多疑、自责、近乎疯狂。


这些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涌来,逐渐将我淹没,而我明知道情况愈发糟糕,却无力阻止。


这噩梦,必须终止。


我将离婚协议书递到陈浩宇面前:「这还不清楚吗?」


他试图岔开话题:「如果你是因为孩子的事,我们可以再要一个,你别……」


我垂下眼帘,强忍泪水,打断他的话:「不可能再有了。」


创业初期,我们曾有过一个孩子,但由于我白天在公司工作,晚上还要去便利店兼职,最终因过度劳累不幸流产。


陈浩宇此刻仍然愣在那里,我已转身进入卧室,取出早已打包好的衣物。


即将出门之际,他掐灭烟蒂,一把抓住我的行李箱把手。


「我知道你派人调查我,也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但我跟她真的没什么,你就因为这些捕风捉影的事要跟我离婚?」


他稍作停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即使到了这个关头,他依然认为能蒙混过关。


我冷笑一声,挣脱他的手:「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究竟从何时开始,我们都变成了自己讨厌的模样?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水电卡在床头柜里,别等到欠费才想起缴费,陈阿姨会提醒你的。冰箱里的水果尽量两日内吃完,还有几个快递……」


我犹豫了一下:「算了,都不要了……」


此刻,陈浩宇才意识到我是认真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你说的是快递不要了,还是我也不要了?」


他的声音颤抖,目光中带着控诉,仿佛无情的人是我。


连我自己也在内心追问:


你真的舍得放弃他吗?那个曾带你走出孤独的少年,那个无论多晚都会等你、载你回家的少年,你真的舍得放手吗?


幸好此时手机响起,显示闺蜜已经到了楼下。


我提起行李走下楼,陈浩宇又发来信息,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


「悦悦,你真的能割舍我们十几年的感情吗?」


我抬头望去,他正站在阳台上,神情凝重地注视着我。


看着他,我感到体内仅存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消逝。


记忆中那个曾照亮我生命的少年,此刻仿佛与我相隔了无数光年。


「只要时间足够长,就能放下。」我颤抖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出这几个字,然后毅然转身,再未回头看他一眼。


9


轿车飞速行驶,很快就抵达了新租的公寓。


好友孙娜帮我调试好浴室热水,劝我洗个澡,舒舒服服睡一觉,别再去想那个负心汉。


我努力挤出笑容,点头答应,但当温暖的水流包裹住身体的那一刻,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孙娜以为我遭遇了什么意外,急忙冲进浴室。


我不想让她看到我如此狼狈,拼命忍住抽泣,脸憋得通红。


孙娜却轻轻搂住我的肩头,让我靠在她身上:「想哭就哭吧,有姐在呢。」


在她面前,我所有的悲伤都无法掩饰。


我终于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泪水大颗大颗滚落:「娜姐,我没有家了。」


母亲早年离世,父亲再婚后重组家庭,我便与陈浩宇相依为命。


而现在,他也离我而去。


孙娜替我拭去泪水,让我靠在她肩头,轻轻抚着我的头发,眼眶也湿润了:


「瞎说什么呢!我家就是你家。」


那天,我在她的怀抱里哭了很久,最后不知何时沉沉睡去。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妈妈拥我入怀,温柔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问她,真的吗?


时间能否让人忘记伤痛,让伤痕消失无踪?


妈妈疼爱地望着我,没有给出答案。


10


早晨,是被热腾腾的白粥香气唤醒的。


估计是昨晚哭得太过火,今早一睁眼,脑袋疼得像是要裂开似的。


「起来了?」门外传来询问声。


声音明显不是孙娜的。


我走出卧室,只见小凡身穿一件卡通围裙,正往砂锅里撒着翠绿的芹菜叶。


「我姐说你家水管有问题,让我过来看看。先来吃早饭吧。」他一边解释,一边端起一碗粥递给我。


我晕乎乎地接住勺子,坐到餐桌前才反应过来问他:「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刚好休假。」他回答得云淡风轻,但我知道,肯定是孙娜担心我一个人在家,特意让他过来陪我。


我略感尴尬地搁下筷子:「那个……真是麻烦你了,晚上等孙娜下班,我请你们俩吃饭。」


他望了我一眼,眼中带着笑意:「跟孙娜倒不用这么客气,至于我……」


我一愣。


跟孙娜自然无需如此,但对你……


我低下头,装作专心喝粥,却又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沉默间,他突然冒出一句:「以后对我也不必客气。」


我一惊,没敢接话。


结果,最后我还是没能请他们吃上饭。


洗完碗,小凡就接到电话,匆匆赶回医院去了。


孙娜告诉我,他后来选择了心理医学专业,还没毕业就被一家私立医院提前预订了。


说到这,她又恨铁不成钢地戳戳我脑门:「你当初要是不为了那个渣男放弃名额,现在早就当上主管了。」


我望着她又爱又恨的模样,心里也为自己惋惜了一下。


刚毕业那两年,我凭着一股子拼劲和还算出色的业务能力,获得了一个出国深造的机会。


对方催得紧,手续办好后,一周后就得动身。


偏偏那时候,陈浩宇查出胃病住院,家里又没人能照顾他。


权衡再三,我把机会让给了孙娜。


那时她家里出了些状况,比我更需要升职加薪。


想起她得知消息后跑到办公室指着我鼻子骂的样子:「唐笑啊唐笑,真没想到你还是个恋爱脑,你等着,我回来一定好好收拾你。」


想着她当时的表情,我不禁笑出了声:「别生气了,不值得。」


11


因为把所有与陈浩宇相关的东西都清理掉了,新家显得空荡荡的。


趁周末休息,孙娜提议一起去宜家转转,顺便吃个午餐,结果半路上她又被领导的电话召回公司。


现在广告公司竞争激烈,加班成了常态。


所以最后,还是小凡陪我去了。


我想挑一块漂亮的桌布,给餐桌换个新面貌,以前陈浩宇总说租来的房子,没必要搞得那么讲究。


我在货架前犹豫不决,没注意到小凡已经站在旁边。


他微微弯腰,手臂绕过我的肩膀,拿起我看中的那块桌布,侧头问我:「怎么不买呢?」


我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搬家了,买这个太浪费。」


或许离婚后,我会搬到别的城市重新开始也说不定。


「也是。」小凡点点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我以为他会把桌布放回去,谁知他直接扔进了购物车里。


「房子是租来的,生活却是自己的。」他说着,还轻轻拍了拍我的头,「走吧,就当是我送给姐姐的乔迁礼物。」


看他那副比我还兴奋的样子,我有些纳闷。


回家的路上,他细心地帮我把买的各种小物件打包好,整齐地码进后备箱。


我问他想吃什么,刚拿出手机,陈浩宇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这一周,他给我发了不少消息,但都被我删得干干净净。


陈浩宇知道我不会接他的电话,于是借用了别人的号码。


「悦悦,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给你买了最新款的包包哦。」


我紧紧捏着手机,冷冷打断他:「如果不是谈离婚的事,就别再打电话了。」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


「没事吧?」小凡递过来一张纸巾,我才发现自己额头上全是冷汗。


原来,将曾经占据生活全部的人彻底割舍,竟是这般痛苦。


手机「叮咚」一声。


是刚才那个号码发来的信息。


「我找不到胃药了,你能回来一趟吗?」


12


本来我对他没啥好搭理的,可一放下手机,突然记起家里还有几件自个儿捣鼓的手工艺品没带走。


说实在的,我就是那种闲得蛋疼的主儿,平日里不上班,就爱窝在家里鼓捣些手工活。


那几样小东西是我靠赚的第一笔钱买的材料,捣鼓了好几天才整出个模样,要真扔下不管,还真有点舍不得。


小凡这家伙眼尖,看出我在犹豫,直接把车门一拉:「得了,趁有车,有啥忘带的一股脑全捎上。」


这地方离陈浩宇住的小区也就一脚油门的事儿,二十来分钟我们就到了。


小凡稳稳把车停好,就在楼底下候着我。


可万万没想到,我刚从电梯里迈出脚,门口就撞见了苏晴。


穿了条特显女人味的大红裙,正跟陈浩宇说着什么,还不时抛出个甜到腻人的笑容。


不过陈浩宇脸色不太对劲,横在门口愣是没让她进屋。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一哆嗦,包链子直接撞上了消防箱,震得那叫一个响。


陈浩宇耳朵贼灵,瞬间就注意到我了,两步并作一步走过来,眉头舒展开,眼睛里都是喜色:「悦悦,你回来啦,周阿姨今儿做了你最爱的虾球。」


「悦姐,宋总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我给他送点药。」


苏晴皮笑肉不笑地说,那眼神里明摆着的火药味儿,只有女人才能懂。


我也不甘示弱,冲她一笑:「甭跟我这儿装蒜。」


话音未落,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对付这种货色,无视就是最牛掰的反击。


陈浩宇紧跟着进来,问:「悦悦,你吃过了没?」


我压根不理他,直奔卧室翻出胃药,顺手拎起一箱手工艺品。


「往后这种找药的小破事,别再烦我。」我撂下这话。


陈浩宇抬眼,我们俩瞬间心领神会,知道那条短信是他干的好事。


他低声咒骂一句,立马又堆起满脸笑:「先来吃饭吧,你不知道,我天天盼着你,饭都吃不下,瘦得跟猴似的。」


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等过我了,都是我独坐明亮的落地窗前,看着桌上的热菜渐渐凉透。


我冷下脸:「我吃过了,离婚的事你赶紧想想吧。」


陈浩宇正乐此不疲地舀汤,一听这话,脸色微微一变,明显是动怒了。


他深吸一口气,无力地放下勺子,再抬眼时,目光中满是对我的指责:「宝贝,我已经放下身段了,你为啥就不能顺着杆子滑下来呢?」


他是在给我找台阶下?


这话让我差点笑出声,明明犯错的是他,怎么到这会儿,他还觉得我在没事找事?


我气得声音都在抖,扶着沙发才没让自己晕过去。


然而气到极点,反而诡异般地平静下来。


我冷笑:「谢了,不必,有空的话,把离婚协议签了吧,条件都好商量。」


说完,我转身就要出门。


陈浩宇反应迅速,一把拽住我,那股强势瞬间消减:「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真的急疯了,刚才态度不好,我跟你道歉。」


如果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吗?


我试着挣脱手腕,没成功。


「楼下的车还在等我,放手吧。」


他抓我手腕的力道却越来越大,我抬起头,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却瞥见他眼底的青黑。


公司正值高速发展期,估计他好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有黑眼圈也正常。


我扭过头,强迫自己不去看他疲惫的样子。


13


沉默了好一会儿,陈浩宇终于松开了我。


「取消订单吧,我送你。」


他以为我叫的是网约车,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向玄关去拿外套里的车钥匙。


我正想说不用了,地板上突然「嗒」地一声。


一支精美的口红滚到了我脚边。


我低头一看,薄荷味,市面上最多,却也是陈浩宇最排斥的味道。


他总觉得口红粘糊糊的,哪怕在皮肤最容易干燥的冬天,哪怕我说薄荷味清新怡人,他也坚决不肯抹一次。


估计是上次用完没盖紧,滚动过程中,口红盖子掉了。


膏体有磨损,显然已经用了不止一次。


这一幕让我呆立原地。


记得不久前我还逗他,说他嘴唇滋润得像个少女。


他回应说,是因为我在卧室放了加湿器。


14


我不禁自嘲,原来曾经深信不疑的爱情,早已如同丢弃的口红,不知所踪。


我望向陈浩宇,目光交汇的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尴尬,支支吾吾地说:


「之前上班的时候,苏晴说她买多了,就给了我一支。我觉得还行,就一直用着。」


可哪个女生会买男士口红买多啊?就算买多了,干嘛要送给一个已婚人士呢?


我指甲几乎嵌入掌心:「是专门给你买的吧。」


陈浩宇脸色一变:「送个东西而已,至于阴阳怪气吗?」


他说这话时,眉头紧锁,语气颇为不耐烦,仿佛我在无理取闹。


我再也忍不了,大声质问他:


「那照片呢?购物小票呢?还有给她妈妈打的钱呢?都是巧合吗?」


他被我一连串的追问打得措手不及,手僵在半空,没再拉我。


我闭了闭眼,强忍着眼泪,


「陈浩宇,你们到底有没有事,你自己清楚。其实这么久,哪怕你对我说一句实话,我都会敬你三分真诚,可你从来没有,一句都没有。」


陈浩宇沉默了,缓缓垂下眼帘,想说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我自嘲地笑了笑,恰好这时手机震动,小凡发来消息。


「要我上去接你吗?」


我回复:「不用了,我这就下去。」


然后迈步离开,再也不看陈浩宇一眼。


然而刚到玄关,淡淡的烟味便扑面而来。


他从后面紧紧抱住我,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对不起……她总是用仰慕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不应该,可那种眼神我已经很久没在你身上看到了,所以我就……」


陈浩宇哽咽着,没再说下去,「我保证,除了那次我喝醉以外,我们什么都没做,你相信我好吗?」


我突然很想笑。


原来人在难过时,听到极其荒唐的话,是真的会想笑。


「所以,没有那种眼神了,是我的错吗?」


我们相识太久,久到彼此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久到爱情失去了新鲜感。


但那是我的错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


陈浩宇的声音微微颤抖,如同丢失玩具的孩子般无助。


「是我的错,宝儿,我爱你。我会开除她,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


我吸了吸鼻子,竟感觉到颈间一片湿润。


夜色中的城市灯火辉煌,坐进小凡的车,我还没缓过来。


感慨间,他打开了车载音乐。


「若你早与他人两心同,何苦惹我错付情衷。」


「怎惧你以薄情为刃,添一道裂缝。」


听到这句,小凡脸色微变,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按键上停顿一下,默默地换了一首歌。


「你不曾察觉,你总是用右手牵着我,但是心跳却在左边。」


「你我之间的距离,始终隔着亲近,爱得稀薄。」


我和小凡对视一眼,只见他微微蹙眉,直接关掉了音响。


「有点吵。」


还解释,真是体贴。


悲伤突然被冲淡,我扑哧一笑,转向窗外。


「谢谢你。」


一直顾及我的情绪。


后视镜里,我与小凡的目光相遇。


他淡淡应了一声,紧抿的薄唇轻轻上扬,似乎因我的感谢而欢喜不已。


15


搬家完毕,我换了个新手机号,决定彻底放下一切,去西藏畅游两个月。


见识了壮观的布达拉宫,洒下满载祈愿的隆达纸片。


归程直接杀到陈浩宇的公司,但他仿佛预知我要谈何事,借口开会躲了起来,直到夜幕降临仍不见人影。


直到员工们都陆续下班,苏晴这才走进办公室,坐在我的对面,摆出一副女主人的模样。


「陈总今晚出差了,让我转告你他不回来了。」她开口道。


我直言不讳:「你算哪根葱,让他自己来跟我讲。」


苏晴愣了一下,旋即恢复那副任凭你骂的神态。


讲真,感情这东西本就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但我实在无法接受自己辛辛苦苦培育的爱情之树,竟被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夺走。


我正欲狠狠讥讽她几句,苏晴却扔出一枚重磅炸弹:「我怀孕了。」


我瞬间僵住。


「是陈浩宇的。」她补充道。


我已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走出那座大厦的,只觉大脑一片混沌。


孩子,始终是我们之间的心结。


小凡来电询问我何时去做复查,我张嘴想要回应,却因心头剧痛而无法言语。


「有空的话,陪我去个地方吧。」我提议。


夜幕下的S大宁静而深邃,明心湖上悬挂着一轮明亮的皓月。


这里,曾承载着我和陈浩宇最甜蜜的四年光阴。


炎炎夏日,我们共享一支冰棍;银装素裹的冬日,我们相互依偎取暖。


我们省吃俭用,只有周五才会奢侈地在食堂点一份糖醋排骨作为加餐。


陈浩宇总找各种理由把排骨让给我,你推我让间,尽管贫穷却无比快乐。


「是不是人一旦有钱就会变?」我望着湖面,轻声问道。


小凡默默坐在一旁,递给我一件暖和的外套。我婉拒了他。


他眺望远方,神情有些心疼:「这两者并无必然关联,同甘共苦并不矛盾。」


我抬眼对上他深棕色的瞳眸,他的眼神坚定且诚挚:「林悦,你应该得到更好的。」


月光如涟漪般荡漾,我不自在地避开他的目光,有些后悔向他吐露这些心事。


「你还挺懂这些的,年纪轻轻。」我调侃道。


小凡嘴角微扬,似笑非笑:「虽未亲尝猪肉,但总见过猪跑吧。」


我惊讶:「你没谈过恋爱?」


他一脸淡然:「很奇怪吗?」


「确实有点。」


我如实回答,「你学历高,工作稳定,长得也不错,怎么可能会一直是单身呢?」


小凡勾起嘴角,仰望星空的动作显得漫不经心:「虽然我自己也觉得奇怪,但还是感谢小姐姐的赞美。」


我哑然无语。


回到家,我给陈浩宇发了条信息:


「如果你不肯签离婚协议,我去法院起诉也一样。即使不判,分居满两年也能自动离婚。」


这次陈浩宇回复得很快:


「后天晚上八点,我在老赵那儿等你。」


老赵是陈浩宇的学长,经营着一家私密性极佳的日式酒吧,常有人在此洽谈生意。我简单回复了个「好」,便放下手机去洗澡。


然而,我没想到,在我们正式谈判之前,陈浩宇竟先将此事告知了我爸。


电话接通,便是他疾言厉色的指责:「林悦,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被他气笑了:「什么福?老公出轨是福,还是小三怀孕是福?」


我爸振振有词:「哪个男人不偷腥?你没本事管住他,就别无理取闹。」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话竟出自一位父亲之口。


我在北京地下室冻得瑟瑟发抖时,他不曾关心;我遭遇背叛痛苦不堪时,他同样无动于衷;得知我可能失去“摇钱树”,他却第一时间打电话来兴师问罪。


我再也听不下去,愤怒地挂断电话,抓起外套直奔陈浩宇那里。


「林悦,你确定想清楚了吗?你可是靠我养的,怎么跟我离婚?」一见面,陈浩宇并未回应我的质问,反而率先亮出了他的底牌。


没错,自从流产后身体虚弱,加上陈浩宇需要照顾他的胃病,我选择了成为全职主妇。正是这一点,成了他钳制我的资本。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废物,离了你我就活不下去了?」


他不置可否,但胸有成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悦悦,离婚的话,我不会亏待你,但你分再多财产也有用完的一天,你能离开我现在给你提供的优越生活吗?」他步步紧逼。


的确,有了陈浩宇,我不必再为吃一顿糖醋排骨而节衣缩食一周。


价值几万的小羊皮高跟鞋,他一口气能送好几双,眼皮都不眨一下。


卡地亚手镯、香奈儿女包,他从不吝啬。


但没有他,我确实享受不到这些。


然而,与之相比,我更在乎的是尊严。


我平静地反问:「你当初付不起房租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这样问我?」


那是他最不愿回首的过去,像他这样的人,最忌讳别人提及他的困顿岁月。


陈浩宇的嘴唇紧紧抿成一线:「非要把事情闹得这么难堪吗?」


我冷笑:「让你难堪的只有你自己。」


我再度拿出早已拟定好的离婚协议,推向他:「我们没有孩子,财产分割也很简单,房子我不要,存款一人一半。还有那家临街的手工店归我,那是我心血所系,我应得的。如果没异议,就在上面签字。」


我的冷静让陈浩宇愈发恼火,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林悦,你真的要放弃一切也要和我离婚?」


我点头,不去看他微红的眼眶。


「若你不签,起诉也可以,但我觉得不必闹得如此不堪。事已至此,再纠缠无益。」


这场婚姻,我没有赢,也没有输。


陈浩宇的语气明显软了下来,似乎已经妥协,但仍试图最后一搏:「我只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你就不能原谅我一次吗?」


我坚决地摇头:「有些错误可以原谅,有些不能。」


陈浩宇咬牙在协议上签下名字:「好,别后悔。」


随后,他狠狠将水杯摔在地上,摔门而出,只留下一地破碎的玻璃渣,在酒吧昏黄的灯光下闪烁。


17


七月十四,也就是结婚周年后的第一天,我和陈浩宇走进了民政局,换来了新的身份。


他终究还是心软,财产分割上并未苛待我,大部分家当都划归我名下。


陈浩宇眼眶泛红,似乎有千言万语,但我只道了句「谢了」,便径直回家。


这次变故让我身心俱疲,一觉昏睡三天才恢复精神。


第四天一早,我在网上联系了家装修公司,决定拆掉那间临街的手工坊。


这里曾是我和陈浩宇一起打造银戒的地方。


我凭借逐渐积累的经验,独自打理起手工坊,既制作各类工艺品,也开设了成人手工体验课程。


从原料采购、人员招聘,到广告推广,事事亲力亲为。


半年后,焕然一新的手工坊重新开张,孙娜和小凡都送来花篮表示祝贺。


这段时间他俩帮了我不少忙,特别是小凡,连宝贵的休息日都来帮忙监督装修。


我选定一家餐厅,约他们二人共进晚餐,然而即将下班时,却在店外的转角撞见了陈浩宇。


这是我们离婚后首次相遇。


他看上去极度疲惫,领带松垮地挂在颈间,倚着一棵树吞云吐雾。


听老同学讲,陈浩宇因一笔对赌协议被人摆了一道,公司资金出现危机。


那份协议中的漏洞其实很明显,只是那时他整个人如同失了魂,丝毫未察觉。


但这些已与我无关,正欲转身离去,刚锁好店门的店员见到我,随口问了句:「悦悦,还不走啊?」


我敷衍回应。


陈浩宇听到声音,自然也瞧见了我,掐灭烟头,几步走到我跟前,语气中透出疲惫与沙哑。


「我们谈谈,行吗?」


我选择无视。


他再次紧追不舍:「她拿怀孕逼我,我才同意离婚,悦悦,你知道我多渴望有个孩子……我一时糊涂,你能原谅我吗?」


我又何尝不渴望孩子,只是我们失去孩子的真相,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此言无异于在我心头扎刀。


我决然转身离去。


陈浩宇急了,冲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腕。


挣脱间,他的手被我撞到墙上,蹭破一大片皮。


这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此刻颓然跌坐在墙边,泪水涟涟。


「我真的后悔了,苏晴根本就是个疯子,她根本没怀孕,却骗了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给你下跪都行!」


他眼圈通红,仿佛已濒临崩溃边缘,仿佛我一旦点头,他便会立即双膝落地。


真想大声质问他:为何认为只要道歉,就一定能得到原谅?


周围人来人往,陈浩宇的举动早已引人侧目,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低声议论着什么。


为了避免场面难堪,我将他拉到一边。


「陈浩宇,我们已经离婚了,能不能好聚好散?」


没想到男人如此善变,离婚时还说「别后悔」,转眼就成了「我后悔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想拥抱我又有所顾忌,模样既焦虑又可怜。


「没有你,一切都乱套了,我做什么都不对,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内心依然本能地疼痛。


我们共同度过了二十年。


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有时我会想,如果当初我们未曾走到一起,现在会是怎样?


或许我们仍是彼此最好的朋友,相互陪伴,共享人生的起起落落。


这时,耳边响起两声轻促的鸣笛,打破了压抑的气氛。


一辆熟悉的车停在身旁,车窗摇下,现出小凡的脸庞。


昏黄路灯映照下,他轻轻敲击车窗,冷冷瞥了眼陈浩宇,目光随即回到我身上,


「顺路,捎你一段。」


可我家在西区,他家在东区,哪来的顺路?


我尚在愣神,陈浩宇却突然冷笑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这就是你说的好聚好散?」


他恶狠狠地瞪我一眼,仿佛犯错的是我。


我欲言又止,觉得并无解释必要。


我并未无缝衔接,更未骑驴找马,问心无愧。


正欲拉开车门,陈浩宇却如疯癫般,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指着我的腹部讥讽道:「悦悦,你这儿曾有过生命消逝,你凭什么觉得他会接受你?」


十年夫妻,最懂得如何戳中对方痛点。


我恨不能狠狠给他一巴掌,但手还未抬起,陈浩宇的脸上已重重挨了一拳。


沉闷的撞击声在街头回荡。


我冷得瑟瑟发抖,直至小凡将全身颤抖的我塞进车内,我仍无法理解,我们曾经热烈燃烧的青春,为何会以如此不堪的方式收场。


18


出租车抵达西单时,我已经调整好状态,小凡反复确认我无需回家休息,这才领我上了楼。


包厢内,孙娜已等候多时。


我们默契地避开了刚才的小插曲,开起两瓶酒畅饮起来。


孙娜刚结束出差,一身疲惫,灌下一口啤酒,就开始吐槽奇葩客户。


我安静倾听,适时递给她纸巾,一顿饭下来,她已然醉得不省人事。


由于路线不同,我便让小凡送她回家,自己则选择打车离去。


小凡却叹口气,将孙娜安置在后排座位上。


「累死老子了。」孙娜大吼一声,随后陷入昏睡。


小凡无可奈何地关上车门,转身面向我,突然冒出一句:


「要是那家伙再找你麻烦,随时告诉我。」


他眼神炽热而坚定,我瞬间明白他的心意,却一时语塞。


毕竟,他从未有过越界行为,甚至未曾对我表白。


我害怕自己想多了,又怕自己想少了,挑明关系反而尴尬。


将相伴二十年的人从生活中割舍,已耗尽我所有力气,我无法再去爱别人。


此刻我才意识到,最令我愤怒的并非陈浩宇的背叛,而是他剥夺了我敢于去爱的勇气。


漫长的未来,或许我会遇见爱我的人,但我不会再轻易向他靠近。


因为我清楚,再深情的诺言,终有失效的一天。


我低头不语:「我知道你的想法,但你还年轻,不必找个离异的女人。」


小凡扶正我的身体,眼神诚挚地盯着我:


「离过婚怎么了,悦悦,你要是真信了那些话,才是真傻。」


我微微一愣,无言以对,最后只能低声道歉。


我沉默良久,他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


像是为了安慰我,他摸了摸后脑勺,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那我先排队,等你想恋爱了,考虑下我呗。」


停顿片刻,又补充道:「就算最后不是我,我也希望陪你走出困境。」


我沉默许久,终究没有回应。


次日醒来,孙娜发来信息,询问昨晚醉后发生了何事。


我答曰并无特别,孙娜立刻反驳:


「没发生什么他怎么会切胡萝卜?」


说着发来一段小视频。


点开一看,小凡身着印有佩奇图案的小围裙,正在厨房忙碌。


画面拉近,他修长的手指正握着几根惨遭「毒手」的胡萝卜。


但我并未揭穿什么,放下手机,起身去厨房煮了碗面。


内心深处,我觉得这份少年的真诚,并非我所能期待。


此后,关于陈浩宇的一切,都被我抛至脑后。


小凡依旧不厌其烦地陪伴在我左右,有时我们在店里各点一杯咖啡,闲暇时静静翻阅书籍,忙碌时则改日再约。


直至某位前员工发来消息,我才忆起陈浩宇。


据说公司年会上,陈浩宇全程魂不守舍,独自坐在角落里借酒消愁,最终喝到胃出血,被同事强行送进医院。


苏晴主动要求照顾陈浩宇,却被他一把推开,众人都目睹了他怒骂苏晴「滚」的场景。


还附有一段现场视频为证。


我打开观看,只见苏晴声嘶力竭地哭喊:


「陪在你身边的是我,为你打拼的也是我,只有我!你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


那一刻,我真心觉得她可怜。


陈浩宇曾提过,苏晴是家中独女,家境优越。


我不解,这样一个被父母宠爱的姑娘,为何非要将自己变成小丑。


然而转念一想,雇人调查丈夫出轨证据、整日疑神疑鬼的我,不也同样可笑吗?


再后来,我与陈浩宇又见了一面。


依然是苏晴发来消息,这次她的语气不再傲慢,反倒透着一丝放弃挣扎后的卑微。


「至少这周末,去看他一眼吧,他需要你。」


我这才记起周末是何日子。


抵达陵园时,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


空旷的陵园里,陈浩宇一身黑衣,静默伫立。


每年宋妈妈忌日这天,我都会陪他前来祭拜。


而今日,我们却是各自而来。


我将白菊敬献在陈妈妈墓前,恭敬行礼三次。


不论我和陈浩宇之间有过何种纠葛,那位曾亲切邀我去家中用餐的妇人,始终是我心中温暖的长辈。


基于情感与道义,我理应来看望她。


陈浩宇微微抬起眼帘,欲言又止许久,最后只说出一句沉重的「谢谢」。


我点头回应,再无交谈,直到即将离开时,他才忍不住叫住我:


「真的无法挽回了吗?」


其实他也明白,伤害如同钉入木板的钉子,即使拔除,疤痕犹在。


我仰望远方,只见天色晦暗,分辨不清是黎明还是黄昏。


周围景物逐渐模糊,唯有耳边声音愈发清晰——


我听到自己说:「是的,回不去了。」


陈浩宇的背影显得格外落寞,在寒风中更显凄凉,步履蹒跚,似乎受了伤。


我忽然想哭。


仿佛大病初愈后,发现窗外柳树已抽出新芽。


既有错过春天的哀伤,也有熬过寒冬的庆幸。


自此,我如释重负。


独处时,偶尔会怀念过去的纯真美好。


也会感慨,本可以做一生的朋友,为何偏要成为短暂的情侣。


最终,一切归于平淡。


那天,我登陆久未使用的微博,发布了一条动态。


「人生本就是一场豪赌,与你共度的时光,我无怨无悔。」


「只是,到此为止了。」


至于小凡……


我想我还未强大到足以承载他人的深情厚意,仅剩的力量只够爱自己一人。


在一个花开烂漫的日子,我为他冲泡一杯咖啡,与他举杯庆祝。


「祝我们的友谊长存。」


小凡微微一愣,随即露出笑容:


「友谊长存。」


我想,我们的故事即将落幕。


但幸运的是,我们都将开启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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