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生
作者: 爱疯的兔子更新时间:2024-03-15 11:51:07章节字数:8379

李家屯以养蚌闻名,而我们家的头蚌更是顶顶的好。


就连我们村里看起来颇正直的里正都要夸上一句:“你家真是好福气,光靠养蚌就能攒下一大笔小子的老婆本。不久你就可以成为我们李家屯数一数二的富户了。”


“是呀,这三年可抱了两颗大白珠呢,怎么着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好福气呢!”


我年纪小,不懂得这句看似夸赞的话暗含的深意,只是觉得家里有钱了就能过年多扯几块花布给我做新衣服穿了。


阿娘哭了,爹爹见她哭丧着脸嫌晦气。


“别哭了,咱们家就数你最值钱了!明日给你熬一锅牛骨汤好好补补。”


可有一日,阿娘跑了,爹爹好不容易将她抓了回来,她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1.


阿爹说他老光棍一个,是在山里放牛时遇见的我阿娘。


阿娘是逃荒过来的,包袱里没吃的全是书册。


他颇为得意地同人讲那段往事,读书又不能当大米饭吃。要不是我眼尖发现了饿昏了的秀娥。怕是她早就两眼昏花饿死了。


可我在阿娘的话里,这往事又是另外一个版本。


阿爹在阿娘的宅子里做工,因为手脚不干净被管家婆子抓了个正着。府里的处置是工钱因为不必结了,直接赶人。


偏偏我阿娘秀娥是个好心肠的,偷偷给他塞了一锭银子。


阿爹说阿娘定是心里爱慕他才会这样对他好,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夜里,把阿娘装麻袋给掳走了。


等阿娘醒来,发现自己再也没了锦衣玉食的大小姐生活,只能在这穷的叮当响的山沟沟里虚度光阴。


起先阿爹对她是百依百顺,怕她在家没事做,特意去卖货郎里挑了上好的丝线给她。


肚里有了娃之后她就更有了软肋,在看到生的是女娃后,阿爹便像是变了一个人。


动则打骂,轻则摔东西。


阿爹摔的不是碗,而是阿娘那颗破碎的人心。摔碗时,阿娘连躲的勇气都没了。


一声不吭地看着碎瓷片从自己脸边划过,无半分闪躲。


蹲下身子将碎瓷片捡了个干净,之后又从柜子里拿来一个漂亮的新碗装上满满一碗的大米饭。


打破沉默的是头上戴花的张媒婆,张口就问养蚌的事考虑得如何了。


我还不清楚他们聊的是什么,只觉得这山里哪里来的蚌?养蚌人家不一般都是在河边吗?况且我这楚家家徒四壁、环山不抱水的地哪里来的大水缸养蚌?


阿爹龇着一口大黄牙笑眯眯地跟张媒婆谈定价前,眼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但是我从阿娘的眼神里读出了害怕,有时候张媒婆总会半夜将阿娘给带走。之后阿娘回来总是一天比一天起的晚,甚至都差点把小妹的奶都忘了喂,阿爹却也没有像往常一样骂她懒婆娘。


早早就做好饭,拿上钱去他最爱的去处逍遥快活去了。


阿娘扭扭捏捏地才说出自己不想养蚌了,就只想在家织布绣花好好带娃就行。


“反正马上就要过年了,等小秀芝儿长大了就能替你一起去养蚌了。”


他说了一句家里的娃多,他快养活不起。要是送人舍不得,就只能靠养蚌的钱慢慢撑着。


2.


阿娘这回是死活都不肯松手,指甲都快抠出血来了,她也要抓着门槛说自己病了。


我抱着哭闹不止的小妹,央求着阿爹将阿娘给留下来。


此时的张媒婆也收起来了那副谄媚讨好的嘴脸,拿烟斗使劲敲门。


“楚麻子,在这赚钱的当口,你可别妇人之仁啊!你定金都收了五十两了,要不是看你家娃多不好养活。这样赚钱又轻松的活,别人家出三十两都要抢着做!”


“你要是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张媒婆此话一说,我阿爹脸上就挂不住了。


不愧是租赁人养蚌的,一句话就拿捏了人的心思。


他争强好胜又要面子,被外人看到他在自己家里还使唤不住婆娘就怒了。


拿着挂在墙角的鞭子就抽了起来,而我被阿爹一推,抱着小妹头撞在了灶台上磕得流了血。


“唉,你当真是个疯的,要是有伤就不值钱了!”张媒婆气我阿爹是个急于求成的,把人给打坏了。


“算了,今日就让她好好养,我跟郑老爷赔个不是。下次少收点银子算了,你呀真是个狠心的。”等张媒婆一走,阿爹又开始嘘寒问暖。


“秀娥,对不住了。那郑老爷身上染了脏病,我实在不愿你去受苦受累,所以才在媒婆那演了这出戏。你莫要怪我,今日我给你做肉丸子汤喝如何?”


阿娘吓得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里,“莫哭了,你说什么要求我都应你如何?”


她听这话眼睛一亮,张口就说要我跟小妹去读书,不然她宁可一头撞死在这家里。


阿娘觉得他不把自己当人看,而是一件商品。只为满足了他的私欲和虚荣心,与其天天要我出逃,还不如我们俩女子读点书知荣辱要好。


阿爹先是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多费几个钱读书时浪费银钱。


可我阿娘不肯,拿着一支破簪子就要戳破自己的后颈。


那簪子是她最宝贝的,还是她在闺阁里阿娘送她的。


没想到她竟然会舍得拿出来想到了解自己的性命,她是死了心了要横出去为了我们姐俩挣出一片天来。


“你不依着我,我就死去。若是有一日知晓你这样糟践我铁定要跟你拼命!”


“好,都依着你,秀娥。”


阿娘安分了几月,但始终是不想在这穷沟沟里呆下去了。


而我却因着阿娘以命相搏从而有了上学的机会,深知这机会来之不易,作为女子能多读些书也是好的。


我后来才晓得养蚌这种营生,让村里人很是瞧不起,而我也被人说将来指不定就是养蚌的一把好手。


说我长得油头粉面惯会迷惑人的狐狸精样,那眼神只要旁人看了都会勾人魂魄。


学堂里的小娃子们都对我避而远之。


从此我成了村里取笑的受气包,他们用小石子砸中我,我是在村里欺负得最惨的一个。


每回被打,我总会捂着脸跑去回家。


躲在阿娘那温暖的怀里闻着皂角香,但好景不长,而我也在某一天听见了阿娘的噩耗。


她被红绸子给勒死送回来了,这个年过半百的何老爷他就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看过不少的蚌,唯独这个是最倔的,也是我最喜欢的。没想到不经我盘,好好的她就想不开就被水给淹死了。我瞅着你家大姑娘就长得不错,我家大业大只要颗好珠,大不了多给你些钱,如何?”


何老爷色眯眯地又看上了躲在一旁喂鸡的我,千躲万躲还是没有躲过这色老头的魔爪。


我拉着阿爹的衣角,摇头示意他不要把我送去给这个糟老头子送去养蚌,都六七十好几的人了都可以当我爷爷了。


那口沾着菜叶的金牙真是越看越恶心,我努力了这么久。最后也躲不过要


我只记得爹爹点头哈腰要金叶子的模样,那张养蚌的契约纸画满了所有人的押,唯独少了我阿娘的。


“我阿娘的呢?”


“笑话,她一个娘们哪里需要签字画押,这都是我们男人该干的的事。”


“可是我却没了娘亲呀,你们这些坏人还我娘亲来!”


3.


有人却将想法打在了我身上,阿娘尸骨未寒。他们急着就要把我给遣出去养蚌,说年岁小些养出来的珠好看些,吃了蚌肉还能有永葆青春之功效。


他们使劲撺掇着阿爹,我也不恼。


我自有法子让自己逃了,看到了门上的记号就知道今晚是我唯一能逃出这个家的机会了,再不逃恐怕我会被害死在这。


看了一眼熟睡的小妹,我不忍心叫醒她。


等她一醒来,依着她那咋咋呼呼的性子估摸着十个阿爹都被她叫醒了。


她向来是喜欢跟阿爹在一处的,阿爹说什么我要是反驳就会逮着机会跟阿爹一样一起骂我。


妹妹自始自终都不是同我一起的,阿娘的死她丝毫不伤心。


她的悲伤只要一根麦芽糖就可以哄好,觉得阿爹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有一日她甚至会说:“爹爹给我买糖,我给爹爹养蚌挣大钱!”


“还是我的小女是家里最有用的,等你再大些,要记得就给爹爹挣大钱哈。”


阿爹抱着小妹乐呵呵的,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坐在金山银山逍遥快活的日子。


“好好,你们都去养蚌最好。都给我养蚌赚钱,这样我就能在家里躺着就能数钱了。”


我想法子给过了卖货郎递过纸条,到了晚上趁着天黑我早背着包袱走了。


再不走,阿爹就要给我摆酒了。


一旦摆酒设宴,我的下场只会比阿娘更惨。


我跑去锤门让阿爹别打了,阿爹被钱迷了眼,放话说只要她不从了他。他就可以把这婆娘打死,打到她不嘴硬为止。


“你要是给我发疯,我连你一块打!”我从门缝里看见阿爹手上青筋暴起,红着眼打人的模样。


那神态语气完全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阿爹活像是被人夺了身子一般,凶神恶煞全无半点人气可言。


“阿宽哥,你觉得今晚我能逃出去来吗?”


“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去的,秀芝。”


“楚秀芝,你真是翅膀长硬了,竟然敢伙同外人一起私逃!看老资抓住你了不打断你的腿!我就跟你姓!”


4.


我看见漫山遍野的举着火把的村里人,他们的叫喊声,吓得腿一软就倒了下去。


等我醒来时,又看见阿宽哥躲闪的眼神,以及蹲在我面前那张我再也不想见到的脸。


他直接给我一巴掌打懵,“你跟你娘一样都是不安分的贱女子,你吃我这么多年的饭了,就想着跟别的男人跑是吧!”


阿爹直接拿鞭子打人,我看着妹妹躲在一旁看着。接着她又殷勤地热好酒放在阿爹面前,一脸殷勤地说:“阿爹,歇歇吧,瞧你这眼都红了没睡好。打坏了我姐日后就不好去养蚌了,还是要为着我们楚家日后的荣华富贵着想。”


“还是杏儿你说得好,你瞅瞅你妹妹可比你懂事多了,你还在跟我顶嘴。先好好饿你几天,等你老实了我再给你拉出去养蚌。


打累了,阿爹喝了点小酒沉沉睡去。


“姐姐,饿了吧,给你。我给你留的大白馒头,你估计多吃点就有力气了。”


可我当时就在气头上,我总觉得自己出逃是被装睡的妹妹瞧见了,她故意露出破绽好让我放松警惕。


所以我才能这么快被爹爹抓住,却丝毫没有怀疑到卖货郎阿宽身上。我只当他是被吓怕了才惊慌失措,将所有的错都归结于她的身上。


她默默捡起来地上的馒头,用袖子轻轻擦拭掉馒头上的灰。


接着又开始哭了起来,“姐姐……我真没有,真不是故意的,害你的是另有其人。”妹妹看着委委屈屈的受气包样,我对她是存在偏见或者是嫉妒阿娘最喜欢抱着她、哄着她的样子。


我那是嫉妒,嫉妒她小小年纪就懂看人脸色,嫉妒阿娘和阿爹都看重她。


所以当我有机会能跑出这个楚家的魔窟时,我第一个想法就是想丢下她。


没想到她还认我这个当姐姐的,我下意识地接过她手里被撕掉馒头皮的馒头。


真好吃,这甜甜的味道在嘴里久久不能散去,我第一次吃这样好的东西。


我注意到妹妹手臂上有被人掐过的淤青,情急之下抓住她问这大白馒头的来历。


“我……这吃的我拿的是狗蛋家的,他说只要我应了他。天天就能有白馒头吃,我想着别饿着姐姐就好。”


妹妹明显知道阿爹嘴里说的养蚌是什么勾当,她明白那些人对她不怀好意的眼神。


她习惯了阿爹对她的好,总觉得自己会跟阿娘一个下场。


看到我私逃被抓回来打得半死不活,她彻底地死心了。


妹妹心里有人了,只不过那人是个瞎子。是村里唯一的会识文断字的男人,但他脑子不怎么好,总是说女子也能做主。


而不是被人牵住像个物件一样被人卖来卖去,小女子也能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他……算是只会纸上谈兵的秀才。


实际上对我们姐妹俩的事漠不关心,他觉得我家里这么有钱,妹妹要是再笨点说不定能拿钱给他去治眼疾。


“姐,如今你是逃不了,我听到了张媒婆和阿爹的话。说十五就让你出去,而我会想尽办法嫁给狗蛋,我们家欠了狗蛋家很多钱。只要我过门,我一定不要让你被张媒婆掰开嘴看牙口。”


妹妹说掰牙口,就是中介人像牲畜一样掰开牙口,村里说牙口好身段不错相貌姣好的女子就会留下来养蚌。让“主人家”验货,像阿娘那样的会识文断字的女子一般算是上等。


所以阿爹想着即使再生几个小女子要比别人家的好得多,能有个赚钱养他去赌坊、窑坊里逍遥快活的就是乖女儿。


5.


阿爹不光做张媒婆的生意,也会做别人家嫁不出的小女子的生意,若是有好人家需要养蚌的活计。


他就假好心将小女子介绍出去,而他就在里头抽水赚得盆满钵满,不过这事张媒婆可不知道。


毕竟这赚钱的本事,这些人都是藏着掖着的。


我被妹妹松了绑,看到阿爹又醉醺醺地扶着额走来,一脸的痛苦之色。


“死丫头,你想好了没?没想好的话,我就继续饿着你,反正家里是我做主。你这条命都捏在我手里,就算是将你打死了,衙门老爷也会饶了我。你自个儿还是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吧!”


我乖巧地假意答应了下来,没想到他处处都要提防着我。


说我已经闹过一回了,同样的当他不会上第二次。


妹妹笑着说阿娘回来了,可是她像是换了一个人。


“吃菜呀,秀芝,杏儿你看看你姐姐这是有多久没吃过饭了。饿成皮包骨头了,当家的你咋这么吃菜,瞧瞧都沾嘴边了。”以往阿娘都是端着一个碗坐在角落里一个人默默扒拉着饭的,哪里还会这么温柔地帮阿爹擦嘴。


恨他都来不及呢,怎么还会关心他?


阿爹很吃她这一套,所以多少还是收起来了以前的那些个戾气。


他也不深究为何她死了又活过来,只是觉得自己又能多一个为他赚钱的人了。


我一言不发看着阿爹在这自掘坟墓,她们几个难道没有闻到这个假阿娘身上一股子死鱼腐烂过的气味吗?


阿爹依旧乐呵呵地吃着饭,有时候手还会不老实地往下摸。


都被假阿娘一一打太极给糊弄过去了,我瞧见假阿娘止不住地在抓挠自己的脖颈。


甚至都快抓出丝丝血痕都不觉得疼,就这个举动更加让阿爹确信了她就是秀娥。


他也不提养蚌的事,只是叫我们姐俩多吃饭喝水少插嘴。


6.


反正我是不信这个假阿娘是我亲娘,言行举止都像极了另外一个人。


总之那脖颈上的淤青是真的,不像是作假。我可是亲眼看着阿娘入了棺木,总不能有什么灵丹妙药能将死人救活吧?


“秀芝,你是这楚家人中长得最像我的女儿。来,过来娘这边,让娘好好瞧一瞧你。”假阿娘面上瞧着慈眉善目、亲近可人,我总觉得后背发凉,有种不好的预感。


阿娘生前压根就不会叫我秀芝,她只会叫我满女、乖女儿。


对妹妹杏儿更是没什么耐心,我能看到她眼里的恨意。


她直接用大锅给杏儿烧水沐浴,还要她直接坐锅里洗。说是这样洗才能身子洁净,一听这话杏儿就慌了神连忙跪了下来。


“阿娘,求你了。能别说出去吗?当初是我对不住你,看到你不愿意去养蚌。阿爹就威胁要我顶替你去,姐姐的腿又不中用,所以我才在饭菜里给阿娘你下了药。”


妹妹哭哭啼啼,我一直以为她是单纯又有点讨好阿爹阿娘的性子。


没成想背地里竟然会做些这种勾当,跟阿爹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阿姐,你替我说说好话,我如今已经是有了身子的人。再过几天嫁给狗蛋便能瞒天过海,我知道对不住阿娘害得她差点送了命,可我已经知道错了!”


妹妹哭得稀里哗啦发抖,假阿娘当场就给了她一巴掌。直接把妹妹给打懵,她都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阿娘笑着说出一句话。


“那你就跟着你爹一起去死吧。”面上虽是笑着的,可我瞧着她的脸像是裂开了一样。


再次揉了眼又好像恢复了正常,她绝对不是阿娘,阿娘的眼神不是她这样的!


妹妹捂着被打肿的脸哭了一整晚,说自己活该,不该这么早就……


“好了,阿娘只是气急了才说出那样的话,妹妹你不必放在心上。”虽说是安慰,但我还是披了一件单衣跑去院里偷看。


阿爹忍着那股鱼腥味抱了阿娘,他正想干下一步的时候。被阿娘拿嘴渡了什么,接着暧昧地用食指堵住他的嘴。


说她渡的可是好东西,阿爹不解,她又附耳过去说悄悄话。


不知道说了什么阿爹就跟喝醉了酒一样耍疯,然后醉倒在床上,假阿娘看起来很是满意。


接着又走到铜镜前,将自己的脸皮一点点撕下,我以为她的皮下就是一张做梦都可怖的烂脸。


真是阿娘那张脸,甚至那脸蛋比阿娘更胜从前。阿娘这些年在楚家搓磨得一脸苦相,几时又有这般容颜焕发的模样。


我不小心踩住树枝发出声,一蹲下她忙打开窗户,没见到人又将窗户关上。


马上那张媒婆过来接我去养蚌,结果看见假阿娘又吓得一趄趔摔个屁股墩。


“真是大白天活见鬼了,明明你落水而亡为何好端端地站在我跟前?莫非你借尸还魂来索我这条老命了?”


“你的命迟早有一天我会取,但不是如今,我念你活不过三日还是回去好好准备棺木吧!”


此话一说,张媒婆吓得屁滚尿流,但是还是不忘问我阿爹要定金。


7.


“楚麻子,你当真是怕活腻歪了,连个死人都不放过。快点把金叶子还我,郑老爷那可急着要人!”


“你个死老太太,还敢问我要钱,是不是想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中赚了多少,要是我去衙门告你。官司你怕是那把老骨头受不住!”难得见到阿爹和张媒婆这样干戈相向的样子,没想到直接一推将张媒婆推向井边。


“你这样卸磨杀驴一定会遭到报应的!”张媒婆看到了阿爹眼里的杀意,所以她扶着自己后脑勺踉踉跄跄地走了。


仿佛此刻的她才像个年迈体弱的老人,不是那个为虎作伥、利欲熏心的坏人。


恶人自有恶人磨,果然不出三日,一语成谶,张媒婆就死了。


有好多许了人家的姑娘纷纷在她的棺木上砸臭鸡蛋和烂菜叶子,究竟是有何恩怨纠葛村里的人都心知肚明。


阿爹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娘亲依旧每日给他洗衣做饭,只是她身上的鱼腥味是越来越重了。


当我试探性地喊出那个名字时,她喊住出了我的名字。


“果然,你这丫头跟姐姐一样,还记得我的名字。也不枉我演这么久的戏,就是为了给姐姐报仇!”


她彻底扯下自己的伪装,将当年的事一一道来。


双生姐妹在她们家向来是不详的存在,姐姐出门赴宴妹妹就一定要被关在笼子里,不见天日。


恰好,阿爹想掳去的是妹妹,不是姐姐。


和阿爹约好去私奔的也是妹妹,阴差阳错下反而让姐姐被这个人渣所坑害。


所以她故意设计,一步一步地来筹谋,就是想让阿爹也来尝尝阿娘被害死时绝望的心情。


阿爹瞧见小姨额间的痣这才想起来自己做的混账事,“没想到你才是当年的她!是我糊涂呀,想着家里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了。也不会有好女子肯娶我,于是起了恶念掳去了秀娥。”


“好你个负心汉,我姐姐死了也被你把她当成我,我才是林秀娥,她叫秀芝。是这皇城中要做秀女的人物,而我们林府被你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杀人放火你是无恶不作,害我被落草为寇的土匪头子看上,成了土匪婆!”


小姨不知道用了什么,我阿爹就一病不起,身子一天比一天虚。每日都要吐血三升,好景不长了。


在外人看来,阿娘温柔体贴入微。


实则是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等阿爹奄奄一息的机会。


小姨身上的鱼腥味,正是她用鱼皮遮住了自己腿间的烫伤,因为那场大火她差点折了半条命在里头。


村里人都说她是水鬼附身,满身鱼腥味也是在水里呆久了,其实她也不过就是一位历经磨难饱受摧残的小女子罢了。


懂点医术,会看面相,并不是什么地府里派来的活命女阎王。


可喜可贺的是杏儿如愿以偿地嫁给了狗蛋儿,没多久村里出了一个解元。


我妹气不过,就疯癫般抱着孩子跑到人家的高头大马前说自己才应该是大夫人,从马上丢下几片叶子说就是赏她的。


一如她当初踩高捧地攀附权势一般,杏儿不知道的是,当年那封信是我悄摸送去的。


8.


我一直恨毒了她。


凭什么最好的都给了她,看着她被狗蛋打成伤痕累累地回娘家,被婆母整日搓磨得以泪洗面我心里不由得暗爽。


我第一次出逃,就是她为了让我顶替阿娘的位置。怕祸及连累到她头上,急于脱身而去想让我这个不受人喜爱的大姐背锅。


最后阿娘死了,她心虚得不行,临近盖棺木都不敢瞧上一眼。


甚至在我最难的时候怂恿阿爹打断我的腿,就因为这张脸像极了阿娘。而她则是跟阿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样,满脸的麻子。


有人以真心相待她不爱,偏偏看上狗蛋家里富甲一方,算是李家屯的地头蛇。


不过也是打女人最狠的一家,她那婆娘苦苦熬了这么些年,每次都是用上好的绫罗绸缎面料做成的衣衫包裹得严严实实。


实则这华贵的衣裙底下全是一堆污糟事,妹妹杏儿成了出气筒,养在笼子里的鸟儿。


来兴致了就逗弄几下,生气了就拳脚交加、打得身上没一块好肉。


她回门只是向阿爹诉苦,还央求着那油尽灯枯、风烛残年的楚麻子做主。


哭也是哭错了人,她还以为面前的人是阿娘。


跪着扇自己耳光扇的通红骂自己不孝,这苦肉计就算是演得再好也无人在意,最后还是被婆母遣了人硬生生拖了回去。


她瞧见了我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死命抓住我的手。


“姐,你救我好吗?念在我们多年做姐妹的情分上,狗蛋他不是人呀姐!你看看我身上……”她捋起袖子那手臂上旧伤未好又添新伤,看着确实是惨兮兮的。


“念在我还怕你挨饿受冻送过馒头的份上,好吗?”她这眼泪说来就来,看着真是我见犹怜难为男人会怜惜她。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吗?如今你什么都有了,抛下人家郝秀才。自己做了狗蛋的正头大娘子,我这个当姐姐的可是成人之美,顺水推舟帮了你一把呢!”


“原来你早就知晓他是那样的恶人,你连亲生妹妹都要害进去,当真是狠毒!”她见我没有丝毫动容,又换了一副嘴脸,她见无人关心自己的境地。就开始发疯撒泼骂人,那样子是我十多年没有瞧见的。


“妹妹好自为之吧,从你把我脚打断的那一刻起。你我的姐妹情分就断了个干净了,哪里还有什么情谊?”


连带着病重不起的阿爹也骂了进去,反正她是要破罐子破摔了。


一家人都不顾得脸面了,最后还是被拖走。


而阿爹也抱着阿娘绣的枕头郁郁而终,死了就埋在了阿娘最讨厌的张媒婆旁边。


没有备棺木,就让他睡于黄土被虫蚁所啃噬殆尽。


小姨最后给我一些银钱,然后自己走了。


“这些钱足够你过好下半辈子了,秀芝。千万不要把自己的一生都压在别人身上,你阿娘肯定希望你是万事顺心,多读书晓事理。”


“好,我知道。”


我没有拿这笔钱开个铺子,而是买了些书。


“你这妮子,腿瘸了还买了这些书有何用?读了又不能当饭吃。女子还是要嫁出去有个依靠才好,真是脑子里进水了。”


这人说的话和我死去的阿爹一样,或许我该打破这种偏见才好。


看着路边的桑树心下顿时有主意,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开了书摊也建了绣坊,之后家家户户的女子不再困于屋中被人挑选。而是自己迈开脚走出来,听着朗朗书声和织布声。


这或许就是阿娘所期望的吧,她就站在那棵桑树下笑最后随风消散。


直到多年后,我才看到那张泛黄色的契约纸上写的字据:楚欠何白银一百五十两,无力偿还愿意将妻子秀娥典当给何。两年期满,楚以白银二十两赎回。


愿世上女子再无蚌生,自己也能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第一卷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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