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絮果
作者: 墨梨更新时间:2024-02-22 14:11:30章节字数:9162

我是当今圣上的发妻。


年少相识,他曾对我深情许诺,“小秋,若我登上帝位,你便是我唯一的妻。”


后来他果然成功了。


他对怀中娇艳明媚的美人一遍遍的亲吻呢喃:


“朕此生只爱你一人。”


可那个人,不是我。


没关系,我也快死了。


马上就可以成全他们的真情了。


01.


我的夫君,当今圣上难得来了一次我的寝宫。


“小秋,西域今日进贡了些新鲜瓜果,想着找你一同品尝。”


我看着他十年如一日俊美的脸庞,那双深邃的眼睛同我初次见面一般温柔。


“妾不敢当。”


我柔柔俯下了身子。


我已经数月不曾见过拓跋湛了,甚至不敢承受他突如其来的关怀。


“小秋,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拓跋湛神色有些僵硬,自顾坐了下来。


天子之躯,却屏退下人亲自为我剥瓜果壳。


侍女见状都露出些雀跃的神色。


也是,我这个往日透明人般的嫔妃,难得得到天子眷顾。


她们还在做着我有朝一日起势能跟着鸡犬升天的美梦吧。


曾经,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没敢接拓跋湛的话。


因为我在等那道熟悉的传唤。


“殿下,茹贵妃突然腹痛不止,求您去看看娘娘吧!”


果然来了。


拓跋湛几乎是下意识地起身,神色严肃。


临出门前,才想起我这个默默无闻的妃子。


“小秋,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我温顺的笑,掩饰我腹中传来的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皇上,可是我是真的病了,没有多少时日了。


这些话我不能说,就像我知道他不会回来。


我也知道,曾经结发夫妻的那些情谊早就在深宫美人无数的日子里散去。


幸好,我也不再爱他了。


02.


我和拓跋湛相识相知相爱,至今已过十年。


他是不受宠的妃子在一日恩宠后得到的皇子,空有皇子之身,却无皇子之实。


那时候他拼命的往上爬,却因为不小心冲撞了受宠的皇子,被自己的父王去了半条命。


是我战战兢兢的藏着伤药和吃食,去看被锁在宫里反省的他。


因为食物太烫,我的锁骨一片被烫出了一条丑陋的疤。


拓跋湛抱着我泪流不止。


“小秋,若我有朝一日登上帝位,你便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我唯一的妻子。”


“我拓跋湛绝不负你。”


朝臣之女,从未渴求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那一刻,我看着他明亮的眼,竟也生出了些无端期待。


我们曾在花灯会上,执手相依,拓跋湛为我写下‘惟愿与任白秋长相守’的花灯。


也曾在难得清闲午后,亲手为我画下美人像。


甚至于为了我顶撞欲为他结亲世家女的前任圣上,他的父亲。


“父王,湛儿此生只愿守护任家嫡女一人,求父王收回成命。”


那时候他似乎忘了自己对至高无上权利之坚持。


只记得他要与我如普通的民间夫妻般,两人三餐,生死相依。


我知道他一直以来对帝位的渴求。


所以我也知道他宁愿触怒自己的父王,宁愿这样可能会影响自己的夺权之路。


也要守住对我的承诺。


出乎预料地,前任帝王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湛儿,希望你能守住本心吧。”


我红着眼眶扑在拓跋湛的怀里,告诉他不必如此,我明白他的心意。


少年的拓跋湛却嘿嘿一乐,告诉我:


“我的妻子,怎么可以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那时我想,无论以后他是否能做到宫中仅我一人,只要对我仍有这份爱就好了。


我不敢贪心,尽管我曾经爱他。


只是我没想到,拓跋湛登顶帝位不过一年,一切便都变了。


我连一点点的爱都捞不到。


将军之女沈茹的入宫,轻而易举的击碎了我如珍宝般守护的镜花水月的一切。


那个说朕的后宫只容得下小秋一人的拓跋湛,为沈茹办了场开朝立代以来最为盛大的婚礼。


沈茹阳光,豁达,明媚。不像我,沉闷无趣。


我没有不自量力地向拓跋湛要一个解释。


只是那天,我去给拓跋湛送些他爱吃的梨子羹时,看到他搂着飒爽娇美的沈茹。


拓跋湛说,茹儿,你怎么这么好?朕得此美人,只愿爱你一人。


沈茹咯咯笑,问他,那秋妃呢。


拓跋湛反问,提那无趣的女人做甚?倒了朕的胃口。


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逃不开凡人的爱恨情仇。


我给自己做了无数次心里建设。


可是还是会好痛。


心如刀割。


03.


太医来给我诊治的时候,拓跋湛已经设宴庆祝他和沈茹得子的消息了。


那边,丝竹悦耳,灯火通明。


我的宫里,冷冷清清。


唯有太医的那句,娘娘恐怕时日无多,每每回荡耳边。


我给了太医银两,让他隐瞒消息。


那也是唯一一次,拓跋湛宴席结束后久违的来看我,我恳求他能不能留下。


“陛下,陪妾一晚,好吗。”


拓跋湛轻柔的拂开我的手。


“小秋,听话。”


我毫不意外的他的选择。


可我看着他急匆匆离开的背影。


一时间竟分不清,是我的胃病更痛,还是心病更磨人。


拓跋湛,为什么要这么骗我。


你说此生唯有我。


我不渴求,可我就要你心里的那一点点爱。


这样,也是贪心吗?


一股血腥气涌上我的喉咙。


我看着手绢上溢出的斑斑血迹,苦笑着想。


拓跋湛,你再忍忍。


很快你就可以再也不用看到我这个无趣的女人了。


04.


沈茹设宴招待宫中姐妹的那日,我的身体已经开始迅速的衰败下来。


这两年,拓跋湛又陆陆续续迎了些新人入宫。


可谁也不抵沈茹风头之盛。


“秋妃,本宫的皇儿马上就要降生了。”


沈茹有一搭没一搭的抚着自己的肚子。


“本宫知道你是跟在皇上身边最久的人,你上来瞧瞧,本宫也分给你几分福气。”


我诺诺答应,低着头凑到了沈茹旁边。


然而也就电光石火的一刹那,沈茹突然抓住了我的手狠狠推了自己一把。


沈茹倒下前我听到她尖刻的声音。


“任白秋,本宫这孩子福薄,是个死胎。但拉上你陪葬,值了。”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尖叫声,呼喊声,还有沈茹看似绝望的哭声。


随后,就是震怒的拓跋湛。


拓跋湛到来后,不由分说的给了我一个耳光。


呼啸而来的掌风把我的辩白系数打散。


也把我最后那点对拓跋湛的期望和爱意浇灭。


是啊。


她沈茹,是如今最得宠的妃子,是母家实力雄厚的将军之女,甚至就在刚刚,她还怀有龙种。


她才是拓跋湛真心爱着的人。


而我任白秋算什么呢。


只不过是逐渐腐烂的一颗米饭粒,在人比花娇的后宫中,我算个什么呢。


好痛。


分不清是胃痛,还是心痛。


只觉得往日的镜花水月,现在如同万千利刃,一点一点刨开我千疮百孔的心脏。


嘴角又有血丝溢出,可拓跋湛甚至没有回头看我。


他在紧张他的茹贵妃。


“来人!秋妃以下犯上,谋害龙嗣,打入天牢!任氏一族上下同罪!”


“不要,陛下!这是秋儿一人的错,和妾的母家无关...”


后面的话,我没说完。


因为在浑身剧烈的疼痛和翻腾的绝望刺激下,我最终晕死过去。


视线最后触及的画面,是拓跋湛看着沈茹那怜惜心疼的眼神。


05.


牢里的时光,暗无天日。


我分不清已经在这里待了多久,也不想分清。


将死之人,没有那么多力气。


拓跋湛来看我的时候,我甚至都没有再费力气起身行礼。


“小秋...对不起。”


拓跋湛的开头出乎我的预料,想来是沈茹死胎的证据没扫干净,被发现了吧。


我嘲讽的一笑。


“陛下不必如此,妾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就当是为了贵妃娘娘的孩子抵罪了。”


拓跋湛被我语气中的冰凉激的一愣。


“小秋,不是这样的...朕一直都知道,沈茹的孩子是个死胎。”


他漠了漠。


“是朕不想让她要。”


“沈茹娇纵,然而家族势大。群臣反对朕立你为后,朕只能假意宠爱沈茹,让她当你的靶子。”


我听着拓跋湛的自我辩解,不觉丝毫感动。


只觉遍体胜寒。


这便是帝王之爱。面上宠你入骨,背地里却变着法子想送你往生。


如果这是我呢。


如果我不是小小的任家女,而是重臣之女呢。


被编制在虚假宠爱幻境里的,会是我吗。


“陛下,妾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妾愿意抵罪,只求陛下放过我的家人。”


拓跋湛的爱,我不要了。


我不想要,也不敢要。


帝王之爱,刀刀到肉,直割的你血流不止。


拓跋湛沉默了。


“对不起,小秋。”


“这件事,总有人要来承担。朕不想这个人是你。”


你看,这就是我曾经爱了十年的男人。


任家并非达官显贵,却也一次次为年少的拓跋湛夺得帝位之争赴汤蹈火。


可拓跋湛,却一句话就轻飘飘的定了人生死。


沈茹是将军之女,动不得。


于我还有几分轻易,也动不得。


所以就要最无辜的我的家人承受。


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帝王无情。


可是这一刻,我还是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夜以继日的剧痛。


痛啊。


真的好痛。


胃里如刀割般痛苦。


而心脏更是火烧蚀骨的痛。


我突然觉得好累。


所以我豁出去了。


“拓跋湛,你对后宫的那些女人的喜爱,真的都是演的吗。”


拓跋湛被我的突然发难逼的一愣。


“其实你很享受莺燕环绕的快意,你对沈茹,也是真情实意的喜欢她的皮囊。”


“只是你自己不愿承认,你打着保护我的幌子,做尽伤害我的事。忽视我,打我,如今更是要杀我的家人。拓跋湛,你真虚伪。”


拓跋湛自从登上帝位,想必再也没人敢和他这样说话。


所以他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愤怒的质问我,“小秋,朕是为了你好!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看着温柔面皮终于崩不下去的拓跋湛,笑了。


“湛儿。”


拓跋湛被我们曾经年少时的称呼顿住。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我得了胃病。两个月前,太医告诉我,能撑过三个月就是奇迹。”


我每讲一句,拓跋湛脸色便白上一分。


“如今看来,奇迹是不会发生了,我就提前结束自己这份痛苦吧。”我毅然拿出自己曾经藏起的毒药,在拓跋湛惊慌失措的表情中送入了嘴中。


“妾以死抵罪,恳请陛下放过妾的家人。”


“如果有来生,妾希望,永生永生都不要再遇到陛下。”


药效发作的很块,世界在我眼中逐渐模糊。


只留下拓跋湛崩溃而绝望的怒吼还在阴暗的地牢里回荡:


“任白秋!朕不许你死!来人!来人啊!”


拓跋湛,再见。


我终于解脱了。


06.


再睁开眼,我躺在一张舒适温暖的小床上。


奇迹似乎发生了,我竟然活了下来。


“姑娘,你醒啦!”


我一惊。打眼一看,身边竟守着个开朗俊秀的小少年。


那少年自顾自的解说:


“师傅出门啦。姑娘,你被送来的时候可太危险了,世界还是很美好的,不要想不开呀。”


少年说,他叫虞塘,是这所医馆的学徒。而今不过弱冠之年。


虞塘说,送我来的是个面相阴柔的中年人。


我了然,那怕是拓跋湛身边最新任的大太监。他是不愿亲自送我出宫的,怕叫沈茹看到了不高兴。


想必这是拓跋湛自以为是的温柔。


虞塘见我面色郁郁,突然上手摸了一下我的头。


“好啦,姑娘。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现在你都获得新生了不是吗。”


年少的时候我也和拓跋湛有过这样温馨的时刻,可拓跋湛登基后,我便许久不曾感受过这样的温柔了。


我面色有些微微泛红。


虞塘的眼睛里还带着未经世事的澄澈明亮。


他变戏法般拿出了一壶自己冲泡的糖水。


“来吧!为新生干杯。”


在医馆修养的这些日子,我听老医师和虞塘说了很多。


他们说,当今圣上的发妻薨了。圣上大受打击,为发妻举办了极为哀远郑重的下葬礼,皇城边的百姓过了很久还能听到宫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还说,这位嫔妃的家人因为这个缘故,被圣上赐了些慰礼,也算是天子真情了。


我只觉得好笑。


我嫁给拓跋湛的时候,他还不曾得势,婚礼简单而又有些寒酸。


如今,我‘死’了,却要举国哀悼,一副深情不悔的模样。


帝王宝座上的人,都如此矛盾吗。


虞塘见我面色不好,便敏锐地止住了这个话题。


“秋秋!今日入了春,我们出去放个风筝吧。”


虞塘麻利的翻出一个精致的风筝,尾部还落了个秋字。


他有些紧张地把风筝递给我。


“这个..是我给秋秋做的,你喜欢吗。”


我看着虞塘泛红的耳朵,心里泛起一丝久未翻动的波澜。


“喜欢的,谢谢你。”


谢谢你,虞塘。让我重新感觉到活着。


07.


“秋秋,跑起来!跑起来就好了!”


我拖着虞塘送给我的风筝,费力送了半天。


可那风筝就是纹丝不动的定在地上。


我有些不好意思。


从前还是秋妃的时候,我从未玩过这些民间的消遣玩具。


拓跋湛说,他喜欢我的温婉知礼,一看就知道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所以我练女红,练古琴,就是从未接触过这些有趣的玩意。


我把自己的前半生囚禁在拓跋湛喜好的笼子里,井底之蛙般的看着他走向沈茹。


为了拓跋湛,宁可丢失了自己。


连我自己都觉得,曾经的自己沉闷无趣。


繁杂的思绪沾满了我的内心。


许久不曾疼痛的胃部又隐隐有些叫嚣之势。


“秋秋!来我这边,什么都不要想,快步跑过来就好!”


少年清朗的声线兀地将我拽回人间。


我看着虞塘站在离我不远的柳荫下,笑着为我鼓劲。


我突然放松了下来。


你看,我还有重来的机会。


我拽起风筝,突然忘却了一切世俗强加在女子身上的腐烂陈规。


忘了拓跋湛为我编制了十年的牢笼。


风声在我耳边略过,面前虞塘的身形越来越近。


一个不稳,落在了虞塘的怀里。


虞塘温和好听的声音抚过我的耳边。


“秋秋,你回头看看,风筝飞起来了。”


我回头,看到那个以我为名的风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入云端。


生如牢笼,亦可直入云霄。


08.


回去的路上,虞塘后反劲的害羞。


我有心打趣,却发现自己竟也有些面上发热。


“你还真没死成啊,陛下还真是护着你。”


女子娇俏的嗓音将我一下拉回曾经置身的地狱。


“...民女见过贵妃娘娘。”


沈茹,那个给我最后一击的女人。


拓跋湛最好用的棋子。


虞塘见我们两人之间暗流涌动,率先站出来挡在我面前。


“小姐,有什么事吗?”


沈茹看到虞塘的出现,惊异地挑挑眉:


“哟,你是哪儿来的贱民,还敢拦我?”


沈茹身边的婢女很有眼色的上前,扬起随身携带的鞭子就要往虞塘身上招呼。


“贱民!今日便替我家娘娘教训你——啊!”


那婢女未来得及出手,便被我快步上前扬手扇了一个耳光。


“任白秋!你是不是找死——”


“娘娘慎言。”


死过一次后,我突然生出些为自己而活的念头。


我不想再做谁的雀鸟,任人欺凌的玩物。


“毕竟娘娘也知道,真正被陛下放在心里的人是我吧。”


我瞧着沈茹七窍生烟的愤怒样子,心底生出些从未有过的舒爽。


克己守礼二十多年,原来还是俗些快乐。


“娘娘,你处心积虑的对付我,盼望着和陛下再得一子。”


“你就没想过,为什么第一胎是个死胎吗。”


世俗意义上,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生死之间,我想明白了很多事。


我何必只苛责自己,郁结成疾呢。


沈茹在我质问的瞬间,脸色惨白。


虞塘告诉过我,当朝贵妃娘娘在‘我’死后,似乎出了事。


有人上奏,称贵妃之兄卖国求荣。


事情应该暂时还未水落石出,想必沈茹也是出来散心无意间碰到了我和虞塘。


“你闭嘴!等本宫调养好身子,还容得你在这里挑唆——”


“那是因为,陛下每日以调养身子为由喝的汤药里,加了东西啊。”


我们两人的声音同时碰在一起。


却如附骨之蛆般让沈茹软了身子。


09.


“我和陛下情深义重,我会信你的鬼话!”


我知道,沈茹其实已经有些相信了。


只是她和我一样,想给深爱的男人机会。


所以自己骗自己。


我看着面前神色灰败惊惶的沈茹,就像在看地牢里的自己。


可她不应该对我出手。


“贵妃娘娘,不止是那碗药有问题。”


“你的熏香、用品、吃食,都被陛下加了东西。你和陛下也相处这么多年,你也很了解他,对吗。”


“陛下做事,从不留情面。”


其实沈茹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不然她不会猜到我还活着。


沈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能把我斗的仓皇离场,却不愿意怀疑她最爱的人。


“你哥哥少年成名,战场上颇为勇猛,不出意外要接你的父亲的班。功高震主之人,不通敌,陛下也会想办法让他通敌。”


“不是,你懂什么...陛下,陛下他说,此生只爱我一人!”


“朕怎么不知道,朕说过这样的话。”


熟悉的声音,曾和我无数次耳鬓厮磨的男人。


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身侧。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呢。我也不想再管了。


“陛下...陛下!妾的哥哥不会做这样的事的,哥哥一心只忠于您,陛下...”


沈茹的话没说完。


她英明神武的陛下轻飘飘的扔过来一叠信纸。


信上种种,皆为她的兄长通敌叛国的证据。


通红的将军府印章,刺痛了沈茹的眼睛。


周围人哗啦啦跪了一片,沈茹狼狈的匍匐向前:


“陛下,不会的,兄长不会这样的,冤枉啊陛下...”


我见过很多次,拓跋湛温柔的把沈茹圈在怀里的样子。


那样的神情,让曾经的我很羡慕。


可是而今,拓跋湛厌恶的踹开沈茹的递上来的手。


“带走吧!押入天牢,择日问斩。”


也许是知道求生无望,也许是她终于放下了对帝王的爱。


沈茹被拖走的时候,恶毒的咒骂他。


说他不得好死,不配为君。


我在很久之前,其实是见过沈茹的。


那时候的沈茹还是将军府的小女,无忧无虑,英姿飒爽。


如今的沈茹,是深宫中的冤魂,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在吃人的后宫中,终落得个香消玉殒。


010.


沈茹被拖走后,拓跋湛没事人一样深情款款的看向我。


“小秋,现在一切障碍都扫平了。”


他如我往日千百般期盼的那样伸出手。


“走吧,跟朕回家。”


如果是曾经的我,一定会很开心吧。


可是现在我不爱他了。


他迟来的爱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陛下,您是天子之躯,民女不过贱民之命。恕民女不能从命。”


我不卑不亢的对上拓跋湛的眼睛。


拓跋湛似乎是没有料到我会拒绝他。


“小秋,现在不是耍脾气的时候。你看,当初你和朕说的,朕都在心里记得。”


“朕只爱你。”


朕只爱你。


这样的话,他到底对多少女人说过呢。


又对多少人说完,就毫不留情的将她们扔下监牢呢。


“陛下,任白秋已经死了。葬礼是您亲自操办的。”


“所以,民女只是个无名无姓之人罢了。”


我接二连三的拒绝终究还是触怒了拓跋湛。


他一个跨步就像把我扯去身边。


“朕这是在命令你——”


拓跋湛未出口的威胁被一直隐忍未发的虞塘出手打断。


虞塘稳稳拦在了我的身前。


“陛下,她不愿意。”


平民百姓僭越天子,我被虞塘的突然发难一惊。


心中有汩汩暖流荡开,也伴随着对虞塘深深地忧虑。


拓跋湛的性子...


“好啊,你是那医馆里的小学徒吧。”


拓跋湛轻装践行,唯二带来的随从都去押送沈茹下狱了。


见有人敢这么阻止自己,拓跋湛直接气笑了。


“朕送小秋去你们那里调养身体,你盯上了朕的女人?”


电光石火之间,拓跋湛猝然出手。


他的手中,始终握着一柄匕首。


“贱民就去地狱里反思自己的罪过吧!”


虞塘没想着躲,他只是站在我的身前,呈保护之势的将我圈在内侧。


可是我不愿意这样。


匕首没入我胸前的时候,我只觉得眼前一黑。


拓跋湛惊惶的扔下刀,像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却被虞塘快了一步。


“小秋...小秋...朕,朕不是想杀你...我错了小秋,你坚持住,坚持住好不好。”


我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一会儿跳转到年少时对我郑重起誓的拓跋湛。


一会儿又跳到那个冷心冷肺将若有人视作棋子的拓跋湛。


“小秋..朕不是想这样的,朕,我就是想给那个小子一个教训,我不是想伤害你...”


“小秋,你答应我的。你要陪我一辈子。”


后面的话我有些听不清了。


无数个如镜花水月的往日画面在我面前旋转。


最终,却定格在了初次相识时,虞塘那张明媚的脸上。


011.


该说我是命好呢,还是命不好呢。


三番五次命悬一线,又数次死里逃生的活了下来。


虞塘告诉我,拓跋湛那天并没有为难他,只是看着他急匆匆地把我带回了医馆。


拓跋湛没再利用他天子的身份随意剥削他人性命。


他是魂不守舍的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我,默默走了。


“对不起,秋秋,是我没保护好你。你下次不要这样,我皮糙肉厚,挨一下没事的..”


虞塘守在我的床前泣不成声。


他那样子,有点让我想到曾经阿爸养给我的小狗。


我定定的看了他半晌。


“我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才害的你今天遭此劫难。”


“你不后悔吗。”


我带着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问虞塘。


虞塘很坚决的告诉我,为了我,他不后悔。


“虞塘,我曾经是当今圣上的发妻,我们拜过堂,做过一起夫妻之事。”


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虞塘的心。


可我也要告诉他事情的本末。


纵使我知道这只是封建礼教强加给我的枷锁。


“秋秋。”


虞塘打断了我的话。


“我心悦你。”


我看着虞塘坚定的眼睛。


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可能是我重新复苏的灵魂吧。


在虞塘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我轻轻对着虞塘的唇角吻了下去。


012.


再见到拓跋湛,已经是虫鸣日晒的夏天。


拓跋湛好像老了很多,他眼角长了些细纹,那双一往情深的眼睛也埋上一丝沉寂。


这段日子里,我听到了很多消息。


沈茹死了,而沈家以通敌叛国罪被抄家,全家上下百余口人无一幸免。


我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见到拓跋湛的那天下午,我已经在老医师的调养下渐渐好了起来。


起码,应该能再活上几年了。


“小秋,你消气了吗。我很想你。”


拓跋湛不再用朕的自称,他只是尽力保持着自己的平常面目。


我知道,他是想重演我和他少年相识时的场面。


可我只觉得陌生。


“陛下,民女不必您如此。”


我附身下拜,将自己和拓跋湛扯开了一个很远的距离。


“民女并不认识什么任白秋,可是民女听过她的故事。”


“所以民女觉得,这位姑娘如果还在的话——”


“她应该会恨您。”


我淡然说出自己的心声。


我知道,拓跋湛现在对我的愧疚达到了顶峰。


所以他舍不得杀我。


只是我没想到,拓跋湛能做到这个地步。


“小秋,我上次伤了你。”


“这次我还给你好吗?”


我还没反应过来拓跋湛的意思,他便快速出刃,向自己腹部刺去。


浓厚的血腥气散开,我被匆忙赶来的虞塘拉在身后。


“陛下,您疯了!”


“是啊,我疯了。”拓跋湛的目光穿过虞塘,看向我笑。


“小秋,我答应过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我食言了。这是我对你的补偿,好吗?”


013.


凡帝王所求,皆执着坚持。


拓跋湛被虞塘拖下去医治,我站在内院呆呆的看着这一地狼籍。


他或许觉得,我会为此而感动吧。


世间至高无上者,为我割破血肉。


可我只是觉得不寒而栗。


拓跋湛的执着超乎我的想象。


这一番行为,只让我庆幸逃出了那般深宫地狱。


帝王的爱,真真是世界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拓跋湛那次之后便三天两头的往这个小院跑。


他不敢动我,亦不敢再让我伤心去动虞塘。


所以他每次来这里,总是要弄出些伤痕来。


他说这样,我就会看他。


可我已经看不到他了。


我想看的,是曾经那个花灯会上为我许愿祈福,愿与我生死相依的少年。


不是现在这个阴晴不定的帝王。


他真的察觉到爱我了吗,未必。


他只是得不到,不甘心。


拓跋湛这次来见我的时候,没再见血。


他告诉我,可能要打仗了。


“小秋,沈家的残部在南方起义了。”


“沈家军力雄厚,是我大意了。可能再过几天,朕就不得不出面了。”


这段日子,拓跋湛身上最后那点意气风发的少年气似乎也消散殆尽。


“小秋,我是不是很窝囊。”


平心而论,拓跋湛在治理山河方面,其实是个明君。


只是拔除沈家这一步,太急太狠了些。


“陛下是千秋明君,这于陛下而言,不过是一次小考验,陛下定能平安度过。”


我中规中矩的回复拓跋湛。


“小秋,可以给我一样你的东西吗,我只是想带在身边。”


“...就像你还在我身边一样。”


我漠然片刻,最终伸手拔下来发间的簪子,递给了拓跋湛。


簪子于女子而言是贴身物品,拓跋湛面色一喜,有些微活力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


“小秋...”


“簪子是陛下给民女的,陛下都忘了。”


拓跋湛面色一白。


其实我早有预料,这支簪子是当初拓跋湛在花灯会上为我买下的。


就是那时,他和我说伺候无论如何,我都只会是他唯一的妻。


你看,他都忘了。


“妾的发簪归还陛下。陛下与妾的情谊,便了断了吧。”


拓跋湛的挺拔的背脊,此刻竟有些微微颤抖。


他伸手去接的时候,没拿稳。


玉制的簪子叮当一声脆响,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妾祝陛下凯旋而归,享无上权利,拥无边孤寂。”


014.


后来,沈氏残部果然打入了皇城。


皇宫上下,一片血染狼藉。


拓跋湛还是赢了。


只是听说,拓跋湛亲身上阵,经此一役坏了身子。


恐怕不得几年寿数了。


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我和虞塘带着老师傅悄悄搬去了江南之地,开了一家新的医馆。


我的身子也在两人的调养下,愈发好转。


五年后,帝崩。


这位年轻的君王一生未留下任何子嗣。


我听人们议论,帝王自愿立下诏书,说死后要与他早逝的发妻,追封的和顺惠皇后葬在一处。


人间都说帝王情深,他的发妻此生也算值得。


可是真的如此吗。


我已经不愿再想拓跋湛到底爱没爱过我。


那边,和虞塘七分相似的小女孩笑着跳出来喊我。


“娘,爹爹喊你吃饭啦。”


你看,这才是真实的人间。


——完——

第一卷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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