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当今圣上的发妻。
年少相识,他曾对我深情许诺,“小秋,若我登上帝位,你便是我唯一的妻。”
后来他果然成功了。
他对怀中娇艳明媚的美人一遍遍的亲吻呢喃:
“朕此生只爱你一人。”
可那个人,不是我。
没关系,我也快死了。
马上就可以成全他们的真情了。
01.
我的夫君,当今圣上难得来了一次我的寝宫。
“小秋,西域今日进贡了些新鲜瓜果,想着找你一同品尝。”
我看着他十年如一日俊美的脸庞,那双深邃的眼睛同我初次见面一般温柔。
“妾不敢当。”
我柔柔俯下了身子。
我已经数月不曾见过拓跋湛了,甚至不敢承受他突如其来的关怀。
“小秋,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拓跋湛神色有些僵硬,自顾坐了下来。
天子之躯,却屏退下人亲自为我剥瓜果壳。
侍女见状都露出些雀跃的神色。
也是,我这个往日透明人般的嫔妃,难得得到天子眷顾。
她们还在做着我有朝一日起势能跟着鸡犬升天的美梦吧。
曾经,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没敢接拓跋湛的话。
因为我在等那道熟悉的传唤。
“殿下,茹贵妃突然腹痛不止,求您去看看娘娘吧!”
果然来了。
拓跋湛几乎是下意识地起身,神色严肃。
临出门前,才想起我这个默默无闻的妃子。
“小秋,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我温顺的笑,掩饰我腹中传来的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皇上,可是我是真的病了,没有多少时日了。
这些话我不能说,就像我知道他不会回来。
我也知道,曾经结发夫妻的那些情谊早就在深宫美人无数的日子里散去。
幸好,我也不再爱他了。
02.
我和拓跋湛相识相知相爱,至今已过十年。
他是不受宠的妃子在一日恩宠后得到的皇子,空有皇子之身,却无皇子之实。
那时候他拼命的往上爬,却因为不小心冲撞了受宠的皇子,被自己的父王去了半条命。
是我战战兢兢的藏着伤药和吃食,去看被锁在宫里反省的他。
因为食物太烫,我的锁骨一片被烫出了一条丑陋的疤。
拓跋湛抱着我泪流不止。
“小秋,若我有朝一日登上帝位,你便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我唯一的妻子。”
“我拓跋湛绝不负你。”
朝臣之女,从未渴求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那一刻,我看着他明亮的眼,竟也生出了些无端期待。
我们曾在花灯会上,执手相依,拓跋湛为我写下‘惟愿与任白秋长相守’的花灯。
也曾在难得清闲午后,亲手为我画下美人像。
甚至于为了我顶撞欲为他结亲世家女的前任圣上,他的父亲。
“父王,湛儿此生只愿守护任家嫡女一人,求父王收回成命。”
那时候他似乎忘了自己对至高无上权利之坚持。
只记得他要与我如普通的民间夫妻般,两人三餐,生死相依。
我知道他一直以来对帝位的渴求。
所以我也知道他宁愿触怒自己的父王,宁愿这样可能会影响自己的夺权之路。
也要守住对我的承诺。
出乎预料地,前任帝王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湛儿,希望你能守住本心吧。”
我红着眼眶扑在拓跋湛的怀里,告诉他不必如此,我明白他的心意。
少年的拓跋湛却嘿嘿一乐,告诉我:
“我的妻子,怎么可以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那时我想,无论以后他是否能做到宫中仅我一人,只要对我仍有这份爱就好了。
我不敢贪心,尽管我曾经爱他。
只是我没想到,拓跋湛登顶帝位不过一年,一切便都变了。
我连一点点的爱都捞不到。
将军之女沈茹的入宫,轻而易举的击碎了我如珍宝般守护的镜花水月的一切。
那个说朕的后宫只容得下小秋一人的拓跋湛,为沈茹办了场开朝立代以来最为盛大的婚礼。
沈茹阳光,豁达,明媚。不像我,沉闷无趣。
我没有不自量力地向拓跋湛要一个解释。
只是那天,我去给拓跋湛送些他爱吃的梨子羹时,看到他搂着飒爽娇美的沈茹。
拓跋湛说,茹儿,你怎么这么好?朕得此美人,只愿爱你一人。
沈茹咯咯笑,问他,那秋妃呢。
拓跋湛反问,提那无趣的女人做甚?倒了朕的胃口。
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逃不开凡人的爱恨情仇。
我给自己做了无数次心里建设。
可是还是会好痛。
心如刀割。
03.
太医来给我诊治的时候,拓跋湛已经设宴庆祝他和沈茹得子的消息了。
那边,丝竹悦耳,灯火通明。
我的宫里,冷冷清清。
唯有太医的那句,娘娘恐怕时日无多,每每回荡耳边。
我给了太医银两,让他隐瞒消息。
那也是唯一一次,拓跋湛宴席结束后久违的来看我,我恳求他能不能留下。
“陛下,陪妾一晚,好吗。”
拓跋湛轻柔的拂开我的手。
“小秋,听话。”
我毫不意外的他的选择。
可我看着他急匆匆离开的背影。
一时间竟分不清,是我的胃病更痛,还是心病更磨人。
拓跋湛,为什么要这么骗我。
你说此生唯有我。
我不渴求,可我就要你心里的那一点点爱。
这样,也是贪心吗?
一股血腥气涌上我的喉咙。
我看着手绢上溢出的斑斑血迹,苦笑着想。
拓跋湛,你再忍忍。
很快你就可以再也不用看到我这个无趣的女人了。
04.
沈茹设宴招待宫中姐妹的那日,我的身体已经开始迅速的衰败下来。
这两年,拓跋湛又陆陆续续迎了些新人入宫。
可谁也不抵沈茹风头之盛。
“秋妃,本宫的皇儿马上就要降生了。”
沈茹有一搭没一搭的抚着自己的肚子。
“本宫知道你是跟在皇上身边最久的人,你上来瞧瞧,本宫也分给你几分福气。”
我诺诺答应,低着头凑到了沈茹旁边。
然而也就电光石火的一刹那,沈茹突然抓住了我的手狠狠推了自己一把。
沈茹倒下前我听到她尖刻的声音。
“任白秋,本宫这孩子福薄,是个死胎。但拉上你陪葬,值了。”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尖叫声,呼喊声,还有沈茹看似绝望的哭声。
随后,就是震怒的拓跋湛。
拓跋湛到来后,不由分说的给了我一个耳光。
呼啸而来的掌风把我的辩白系数打散。
也把我最后那点对拓跋湛的期望和爱意浇灭。
是啊。
她沈茹,是如今最得宠的妃子,是母家实力雄厚的将军之女,甚至就在刚刚,她还怀有龙种。
她才是拓跋湛真心爱着的人。
而我任白秋算什么呢。
只不过是逐渐腐烂的一颗米饭粒,在人比花娇的后宫中,我算个什么呢。
好痛。
分不清是胃痛,还是心痛。
只觉得往日的镜花水月,现在如同万千利刃,一点一点刨开我千疮百孔的心脏。
嘴角又有血丝溢出,可拓跋湛甚至没有回头看我。
他在紧张他的茹贵妃。
“来人!秋妃以下犯上,谋害龙嗣,打入天牢!任氏一族上下同罪!”
“不要,陛下!这是秋儿一人的错,和妾的母家无关...”
后面的话,我没说完。
因为在浑身剧烈的疼痛和翻腾的绝望刺激下,我最终晕死过去。
视线最后触及的画面,是拓跋湛看着沈茹那怜惜心疼的眼神。
05.
牢里的时光,暗无天日。
我分不清已经在这里待了多久,也不想分清。
将死之人,没有那么多力气。
拓跋湛来看我的时候,我甚至都没有再费力气起身行礼。
“小秋...对不起。”
拓跋湛的开头出乎我的预料,想来是沈茹死胎的证据没扫干净,被发现了吧。
我嘲讽的一笑。
“陛下不必如此,妾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就当是为了贵妃娘娘的孩子抵罪了。”
拓跋湛被我语气中的冰凉激的一愣。
“小秋,不是这样的...朕一直都知道,沈茹的孩子是个死胎。”
他漠了漠。
“是朕不想让她要。”
“沈茹娇纵,然而家族势大。群臣反对朕立你为后,朕只能假意宠爱沈茹,让她当你的靶子。”
我听着拓跋湛的自我辩解,不觉丝毫感动。
只觉遍体胜寒。
这便是帝王之爱。面上宠你入骨,背地里却变着法子想送你往生。
如果这是我呢。
如果我不是小小的任家女,而是重臣之女呢。
被编制在虚假宠爱幻境里的,会是我吗。
“陛下,妾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妾愿意抵罪,只求陛下放过我的家人。”
拓跋湛的爱,我不要了。
我不想要,也不敢要。
帝王之爱,刀刀到肉,直割的你血流不止。
拓跋湛沉默了。
“对不起,小秋。”
“这件事,总有人要来承担。朕不想这个人是你。”
你看,这就是我曾经爱了十年的男人。
任家并非达官显贵,却也一次次为年少的拓跋湛夺得帝位之争赴汤蹈火。
可拓跋湛,却一句话就轻飘飘的定了人生死。
沈茹是将军之女,动不得。
于我还有几分轻易,也动不得。
所以就要最无辜的我的家人承受。
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帝王无情。
可是这一刻,我还是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夜以继日的剧痛。
痛啊。
真的好痛。
胃里如刀割般痛苦。
而心脏更是火烧蚀骨的痛。
我突然觉得好累。
所以我豁出去了。
“拓跋湛,你对后宫的那些女人的喜爱,真的都是演的吗。”
拓跋湛被我的突然发难逼的一愣。
“其实你很享受莺燕环绕的快意,你对沈茹,也是真情实意的喜欢她的皮囊。”
“只是你自己不愿承认,你打着保护我的幌子,做尽伤害我的事。忽视我,打我,如今更是要杀我的家人。拓跋湛,你真虚伪。”
拓跋湛自从登上帝位,想必再也没人敢和他这样说话。
所以他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愤怒的质问我,“小秋,朕是为了你好!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看着温柔面皮终于崩不下去的拓跋湛,笑了。
“湛儿。”
拓跋湛被我们曾经年少时的称呼顿住。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我得了胃病。两个月前,太医告诉我,能撑过三个月就是奇迹。”
我每讲一句,拓跋湛脸色便白上一分。
“如今看来,奇迹是不会发生了,我就提前结束自己这份痛苦吧。”我毅然拿出自己曾经藏起的毒药,在拓跋湛惊慌失措的表情中送入了嘴中。
“妾以死抵罪,恳请陛下放过妾的家人。”
“如果有来生,妾希望,永生永生都不要再遇到陛下。”
药效发作的很块,世界在我眼中逐渐模糊。
只留下拓跋湛崩溃而绝望的怒吼还在阴暗的地牢里回荡:
“任白秋!朕不许你死!来人!来人啊!”
拓跋湛,再见。
我终于解脱了。
06.
再睁开眼,我躺在一张舒适温暖的小床上。
奇迹似乎发生了,我竟然活了下来。
“姑娘,你醒啦!”
我一惊。打眼一看,身边竟守着个开朗俊秀的小少年。
那少年自顾自的解说:
“师傅出门啦。姑娘,你被送来的时候可太危险了,世界还是很美好的,不要想不开呀。”
少年说,他叫虞塘,是这所医馆的学徒。而今不过弱冠之年。
虞塘说,送我来的是个面相阴柔的中年人。
我了然,那怕是拓跋湛身边最新任的大太监。他是不愿亲自送我出宫的,怕叫沈茹看到了不高兴。
想必这是拓跋湛自以为是的温柔。
虞塘见我面色郁郁,突然上手摸了一下我的头。
“好啦,姑娘。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现在你都获得新生了不是吗。”
年少的时候我也和拓跋湛有过这样温馨的时刻,可拓跋湛登基后,我便许久不曾感受过这样的温柔了。
我面色有些微微泛红。
虞塘的眼睛里还带着未经世事的澄澈明亮。
他变戏法般拿出了一壶自己冲泡的糖水。
“来吧!为新生干杯。”
在医馆修养的这些日子,我听老医师和虞塘说了很多。
他们说,当今圣上的发妻薨了。圣上大受打击,为发妻举办了极为哀远郑重的下葬礼,皇城边的百姓过了很久还能听到宫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还说,这位嫔妃的家人因为这个缘故,被圣上赐了些慰礼,也算是天子真情了。
我只觉得好笑。
我嫁给拓跋湛的时候,他还不曾得势,婚礼简单而又有些寒酸。
如今,我‘死’了,却要举国哀悼,一副深情不悔的模样。
帝王宝座上的人,都如此矛盾吗。
虞塘见我面色不好,便敏锐地止住了这个话题。
“秋秋!今日入了春,我们出去放个风筝吧。”
虞塘麻利的翻出一个精致的风筝,尾部还落了个秋字。
他有些紧张地把风筝递给我。
“这个..是我给秋秋做的,你喜欢吗。”
我看着虞塘泛红的耳朵,心里泛起一丝久未翻动的波澜。
“喜欢的,谢谢你。”
谢谢你,虞塘。让我重新感觉到活着。
07.
“秋秋,跑起来!跑起来就好了!”
我拖着虞塘送给我的风筝,费力送了半天。
可那风筝就是纹丝不动的定在地上。
我有些不好意思。
从前还是秋妃的时候,我从未玩过这些民间的消遣玩具。
拓跋湛说,他喜欢我的温婉知礼,一看就知道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所以我练女红,练古琴,就是从未接触过这些有趣的玩意。
我把自己的前半生囚禁在拓跋湛喜好的笼子里,井底之蛙般的看着他走向沈茹。
为了拓跋湛,宁可丢失了自己。
连我自己都觉得,曾经的自己沉闷无趣。
繁杂的思绪沾满了我的内心。
许久不曾疼痛的胃部又隐隐有些叫嚣之势。
“秋秋!来我这边,什么都不要想,快步跑过来就好!”
少年清朗的声线兀地将我拽回人间。
我看着虞塘站在离我不远的柳荫下,笑着为我鼓劲。
我突然放松了下来。
你看,我还有重来的机会。
我拽起风筝,突然忘却了一切世俗强加在女子身上的腐烂陈规。
忘了拓跋湛为我编制了十年的牢笼。
风声在我耳边略过,面前虞塘的身形越来越近。
一个不稳,落在了虞塘的怀里。
虞塘温和好听的声音抚过我的耳边。
“秋秋,你回头看看,风筝飞起来了。”
我回头,看到那个以我为名的风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入云端。
生如牢笼,亦可直入云霄。
08.
回去的路上,虞塘后反劲的害羞。
我有心打趣,却发现自己竟也有些面上发热。
“你还真没死成啊,陛下还真是护着你。”
女子娇俏的嗓音将我一下拉回曾经置身的地狱。
“...民女见过贵妃娘娘。”
沈茹,那个给我最后一击的女人。
拓跋湛最好用的棋子。
虞塘见我们两人之间暗流涌动,率先站出来挡在我面前。
“小姐,有什么事吗?”
沈茹看到虞塘的出现,惊异地挑挑眉:
“哟,你是哪儿来的贱民,还敢拦我?”
沈茹身边的婢女很有眼色的上前,扬起随身携带的鞭子就要往虞塘身上招呼。
“贱民!今日便替我家娘娘教训你——啊!”
那婢女未来得及出手,便被我快步上前扬手扇了一个耳光。
“任白秋!你是不是找死——”
“娘娘慎言。”
死过一次后,我突然生出些为自己而活的念头。
我不想再做谁的雀鸟,任人欺凌的玩物。
“毕竟娘娘也知道,真正被陛下放在心里的人是我吧。”
我瞧着沈茹七窍生烟的愤怒样子,心底生出些从未有过的舒爽。
克己守礼二十多年,原来还是俗些快乐。
“娘娘,你处心积虑的对付我,盼望着和陛下再得一子。”
“你就没想过,为什么第一胎是个死胎吗。”
世俗意义上,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生死之间,我想明白了很多事。
我何必只苛责自己,郁结成疾呢。
沈茹在我质问的瞬间,脸色惨白。
虞塘告诉过我,当朝贵妃娘娘在‘我’死后,似乎出了事。
有人上奏,称贵妃之兄卖国求荣。
事情应该暂时还未水落石出,想必沈茹也是出来散心无意间碰到了我和虞塘。
“你闭嘴!等本宫调养好身子,还容得你在这里挑唆——”
“那是因为,陛下每日以调养身子为由喝的汤药里,加了东西啊。”
我们两人的声音同时碰在一起。
却如附骨之蛆般让沈茹软了身子。
09.
“我和陛下情深义重,我会信你的鬼话!”
我知道,沈茹其实已经有些相信了。
只是她和我一样,想给深爱的男人机会。
所以自己骗自己。
我看着面前神色灰败惊惶的沈茹,就像在看地牢里的自己。
可她不应该对我出手。
“贵妃娘娘,不止是那碗药有问题。”
“你的熏香、用品、吃食,都被陛下加了东西。你和陛下也相处这么多年,你也很了解他,对吗。”
“陛下做事,从不留情面。”
其实沈茹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不然她不会猜到我还活着。
沈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能把我斗的仓皇离场,却不愿意怀疑她最爱的人。
“你哥哥少年成名,战场上颇为勇猛,不出意外要接你的父亲的班。功高震主之人,不通敌,陛下也会想办法让他通敌。”
“不是,你懂什么...陛下,陛下他说,此生只爱我一人!”
“朕怎么不知道,朕说过这样的话。”
熟悉的声音,曾和我无数次耳鬓厮磨的男人。
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身侧。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呢。我也不想再管了。
“陛下...陛下!妾的哥哥不会做这样的事的,哥哥一心只忠于您,陛下...”
沈茹的话没说完。
她英明神武的陛下轻飘飘的扔过来一叠信纸。
信上种种,皆为她的兄长通敌叛国的证据。
通红的将军府印章,刺痛了沈茹的眼睛。
周围人哗啦啦跪了一片,沈茹狼狈的匍匐向前:
“陛下,不会的,兄长不会这样的,冤枉啊陛下...”
我见过很多次,拓跋湛温柔的把沈茹圈在怀里的样子。
那样的神情,让曾经的我很羡慕。
可是而今,拓跋湛厌恶的踹开沈茹的递上来的手。
“带走吧!押入天牢,择日问斩。”
也许是知道求生无望,也许是她终于放下了对帝王的爱。
沈茹被拖走的时候,恶毒的咒骂他。
说他不得好死,不配为君。
我在很久之前,其实是见过沈茹的。
那时候的沈茹还是将军府的小女,无忧无虑,英姿飒爽。
如今的沈茹,是深宫中的冤魂,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在吃人的后宫中,终落得个香消玉殒。
010.
沈茹被拖走后,拓跋湛没事人一样深情款款的看向我。
“小秋,现在一切障碍都扫平了。”
他如我往日千百般期盼的那样伸出手。
“走吧,跟朕回家。”
如果是曾经的我,一定会很开心吧。
可是现在我不爱他了。
他迟来的爱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陛下,您是天子之躯,民女不过贱民之命。恕民女不能从命。”
我不卑不亢的对上拓跋湛的眼睛。
拓跋湛似乎是没有料到我会拒绝他。
“小秋,现在不是耍脾气的时候。你看,当初你和朕说的,朕都在心里记得。”
“朕只爱你。”
朕只爱你。
这样的话,他到底对多少女人说过呢。
又对多少人说完,就毫不留情的将她们扔下监牢呢。
“陛下,任白秋已经死了。葬礼是您亲自操办的。”
“所以,民女只是个无名无姓之人罢了。”
我接二连三的拒绝终究还是触怒了拓跋湛。
他一个跨步就像把我扯去身边。
“朕这是在命令你——”
拓跋湛未出口的威胁被一直隐忍未发的虞塘出手打断。
虞塘稳稳拦在了我的身前。
“陛下,她不愿意。”
平民百姓僭越天子,我被虞塘的突然发难一惊。
心中有汩汩暖流荡开,也伴随着对虞塘深深地忧虑。
拓跋湛的性子...
“好啊,你是那医馆里的小学徒吧。”
拓跋湛轻装践行,唯二带来的随从都去押送沈茹下狱了。
见有人敢这么阻止自己,拓跋湛直接气笑了。
“朕送小秋去你们那里调养身体,你盯上了朕的女人?”
电光石火之间,拓跋湛猝然出手。
他的手中,始终握着一柄匕首。
“贱民就去地狱里反思自己的罪过吧!”
虞塘没想着躲,他只是站在我的身前,呈保护之势的将我圈在内侧。
可是我不愿意这样。
匕首没入我胸前的时候,我只觉得眼前一黑。
拓跋湛惊惶的扔下刀,像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却被虞塘快了一步。
“小秋...小秋...朕,朕不是想杀你...我错了小秋,你坚持住,坚持住好不好。”
我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一会儿跳转到年少时对我郑重起誓的拓跋湛。
一会儿又跳到那个冷心冷肺将若有人视作棋子的拓跋湛。
“小秋..朕不是想这样的,朕,我就是想给那个小子一个教训,我不是想伤害你...”
“小秋,你答应我的。你要陪我一辈子。”
后面的话我有些听不清了。
无数个如镜花水月的往日画面在我面前旋转。
最终,却定格在了初次相识时,虞塘那张明媚的脸上。
011.
该说我是命好呢,还是命不好呢。
三番五次命悬一线,又数次死里逃生的活了下来。
虞塘告诉我,拓跋湛那天并没有为难他,只是看着他急匆匆地把我带回了医馆。
拓跋湛没再利用他天子的身份随意剥削他人性命。
他是魂不守舍的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我,默默走了。
“对不起,秋秋,是我没保护好你。你下次不要这样,我皮糙肉厚,挨一下没事的..”
虞塘守在我的床前泣不成声。
他那样子,有点让我想到曾经阿爸养给我的小狗。
我定定的看了他半晌。
“我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才害的你今天遭此劫难。”
“你不后悔吗。”
我带着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问虞塘。
虞塘很坚决的告诉我,为了我,他不后悔。
“虞塘,我曾经是当今圣上的发妻,我们拜过堂,做过一起夫妻之事。”
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虞塘的心。
可我也要告诉他事情的本末。
纵使我知道这只是封建礼教强加给我的枷锁。
“秋秋。”
虞塘打断了我的话。
“我心悦你。”
我看着虞塘坚定的眼睛。
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可能是我重新复苏的灵魂吧。
在虞塘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我轻轻对着虞塘的唇角吻了下去。
012.
再见到拓跋湛,已经是虫鸣日晒的夏天。
拓跋湛好像老了很多,他眼角长了些细纹,那双一往情深的眼睛也埋上一丝沉寂。
这段日子里,我听到了很多消息。
沈茹死了,而沈家以通敌叛国罪被抄家,全家上下百余口人无一幸免。
我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见到拓跋湛的那天下午,我已经在老医师的调养下渐渐好了起来。
起码,应该能再活上几年了。
“小秋,你消气了吗。我很想你。”
拓跋湛不再用朕的自称,他只是尽力保持着自己的平常面目。
我知道,他是想重演我和他少年相识时的场面。
可我只觉得陌生。
“陛下,民女不必您如此。”
我附身下拜,将自己和拓跋湛扯开了一个很远的距离。
“民女并不认识什么任白秋,可是民女听过她的故事。”
“所以民女觉得,这位姑娘如果还在的话——”
“她应该会恨您。”
我淡然说出自己的心声。
我知道,拓跋湛现在对我的愧疚达到了顶峰。
所以他舍不得杀我。
只是我没想到,拓跋湛能做到这个地步。
“小秋,我上次伤了你。”
“这次我还给你好吗?”
我还没反应过来拓跋湛的意思,他便快速出刃,向自己腹部刺去。
浓厚的血腥气散开,我被匆忙赶来的虞塘拉在身后。
“陛下,您疯了!”
“是啊,我疯了。”拓跋湛的目光穿过虞塘,看向我笑。
“小秋,我答应过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我食言了。这是我对你的补偿,好吗?”
013.
凡帝王所求,皆执着坚持。
拓跋湛被虞塘拖下去医治,我站在内院呆呆的看着这一地狼籍。
他或许觉得,我会为此而感动吧。
世间至高无上者,为我割破血肉。
可我只是觉得不寒而栗。
拓跋湛的执着超乎我的想象。
这一番行为,只让我庆幸逃出了那般深宫地狱。
帝王的爱,真真是世界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拓跋湛那次之后便三天两头的往这个小院跑。
他不敢动我,亦不敢再让我伤心去动虞塘。
所以他每次来这里,总是要弄出些伤痕来。
他说这样,我就会看他。
可我已经看不到他了。
我想看的,是曾经那个花灯会上为我许愿祈福,愿与我生死相依的少年。
不是现在这个阴晴不定的帝王。
他真的察觉到爱我了吗,未必。
他只是得不到,不甘心。
拓跋湛这次来见我的时候,没再见血。
他告诉我,可能要打仗了。
“小秋,沈家的残部在南方起义了。”
“沈家军力雄厚,是我大意了。可能再过几天,朕就不得不出面了。”
这段日子,拓跋湛身上最后那点意气风发的少年气似乎也消散殆尽。
“小秋,我是不是很窝囊。”
平心而论,拓跋湛在治理山河方面,其实是个明君。
只是拔除沈家这一步,太急太狠了些。
“陛下是千秋明君,这于陛下而言,不过是一次小考验,陛下定能平安度过。”
我中规中矩的回复拓跋湛。
“小秋,可以给我一样你的东西吗,我只是想带在身边。”
“...就像你还在我身边一样。”
我漠然片刻,最终伸手拔下来发间的簪子,递给了拓跋湛。
簪子于女子而言是贴身物品,拓跋湛面色一喜,有些微活力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
“小秋...”
“簪子是陛下给民女的,陛下都忘了。”
拓跋湛面色一白。
其实我早有预料,这支簪子是当初拓跋湛在花灯会上为我买下的。
就是那时,他和我说伺候无论如何,我都只会是他唯一的妻。
你看,他都忘了。
“妾的发簪归还陛下。陛下与妾的情谊,便了断了吧。”
拓跋湛的挺拔的背脊,此刻竟有些微微颤抖。
他伸手去接的时候,没拿稳。
玉制的簪子叮当一声脆响,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妾祝陛下凯旋而归,享无上权利,拥无边孤寂。”
014.
后来,沈氏残部果然打入了皇城。
皇宫上下,一片血染狼藉。
拓跋湛还是赢了。
只是听说,拓跋湛亲身上阵,经此一役坏了身子。
恐怕不得几年寿数了。
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我和虞塘带着老师傅悄悄搬去了江南之地,开了一家新的医馆。
我的身子也在两人的调养下,愈发好转。
五年后,帝崩。
这位年轻的君王一生未留下任何子嗣。
我听人们议论,帝王自愿立下诏书,说死后要与他早逝的发妻,追封的和顺惠皇后葬在一处。
人间都说帝王情深,他的发妻此生也算值得。
可是真的如此吗。
我已经不愿再想拓跋湛到底爱没爱过我。
那边,和虞塘七分相似的小女孩笑着跳出来喊我。
“娘,爹爹喊你吃饭啦。”
你看,这才是真实的人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