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娃的命
作者: 二七更新时间:2024-01-26 15:45:17章节字数:12801

为了救家里唯一的男娃。


爹不顾我的死活,用小刀使劲朝我扎来,喷涌而出的鲜血被他用一个烂瓷碗接着。


在院子正中间,那个躺在木板上不省人事的小男娃,是我刚满四岁的弟弟。


弟弟的周围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和香烛。


“能救你弟弟,是你的福气!”爹像恶魔一样开了口。


站在一旁的娘也随即附和道:“招娣,这就是你的命……”


1


生弟弟的那一年,娘四十五岁。


爹也快满六十了,但这对他们来说都不算什么,因为他们终于有自己的儿子了!


还记得弟弟出生那晚,一盆接一盆的血水从娘生产的房间端出,娘的惨叫声充斥着整个黑夜。


爹则跪在院子里,掌心合十,虔诚地朝着生产房间一个劲地拜着,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男娃……男娃!一定要是男娃!”


我站在院子里的那颗老槐树下面,也学着爹的样子跪拜了起来:“保佑娘平安,保佑娘平安生下弟弟……”


我知道,如果娘这胎生下的还是女娃,我跟娘一定会被赶出去的。


随着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啼哭,一直紧紧闭着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走出来了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老婆子,她的怀里抱着的是一个浑身通红,用白色布包裹着的小娃。


爹焦急的朝着老婆子跑去,颤抖地开了口:“男娃还是女娃?”


“男娃!男娃!恭喜恭喜……”老婆子喜笑颜开,向爹道贺着。


听完老婆子的话,他深深的吐了一口气,那块压在他胸口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从没见过这般喜笑颜开的父亲,在我的印象里,爹喜欢喝酒,每次喝完酒回来都会将娘拖到院子里好一顿暴打。


用拳头粗的木棍,一下一下朝母亲挥去,他将生不出男娃的原因归结于母亲。


他破口大骂,骂娘的肚子不争气,生了三个娃,全是女娃。


骂完母亲,他又将我从炕上拽下,用粗糙的双手打在我的脸上。说我是赔钱货,说我是克星,把李家男娃克走了……


从小到大对于父亲,我只有恐惧……


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鼓鼓的红包,向老婆子的衣兜里放去。


“好……好……我李家有后了!”爹一把接过产婆怀中的小娃,他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他温柔地朝我招着手:“招娣,招娣,快些来瞧瞧你弟弟……”


我有些受宠若惊,换作以前,爹只有让我滚远点的份,哪有让我靠近的说法。


我鼓起勇气,踉踉跄跄地朝他走去。


借着微弱的月光,我仔细地打量着爹怀里的小娃,皱皱巴巴的皮肤,又小又红,跟个小老头一样——不好看。


弟弟出生的第二天,爹在院子里摆了两桌酒席,他把之前明里暗里嘲笑他没有儿子的那些亲戚,一个不剩的全请了来。


那天晚上,爹将腰杆挺得笔直。


他抱着弟弟,穿梭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侃侃而谈。


突然怀中的弟弟没有征兆的哭了起来,爹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哄着弟弟。


“老李头,都养了三个女娃了,怎么连哄孩子都不会啊?”人群里传出了好一阵嘲笑声。


爹看了一眼站在墙角的我,又将视线重新落到弟弟身上,随即脱口道:“那女娃和男娃能一样吗!女娃哭了就哭了……”


“你们别笑人家老李了,都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有个儿子不容易。”


显然,这些嘲笑声并没有影响到爹的兴致,他那天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弟弟的名字叫天宝——天赐的宝物。


2


娘生弟弟伤了身体,家里的活就自然就全落在我和姐姐们的肩上。


大姐二姐忙地里的活,我就主要负责给爹娘煮饭洗衣,当然,最重要的就是——照顾好弟弟。


我其实很害怕跟弟弟单独呆一块。


刚学走路的弟弟很调皮,我必须时刻提防他磕到碰到,但凡弟弟不小心摔倒了,我都免不了被爹一顿暴揍。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早上村里召集大人们去开会,爹娘就将弟弟托给了我。


刚开始的时候,弟弟在院子里玩得好好的,我想着门也关好了,也没什么安全隐患了。


而且今天太阳极好,就在院子支起了盆,准备将这几日的衣裳洗了。


就在我一个转身打水的功夫,院子里就传来了弟弟尖锐的哭声。我吓的手里的桶都掉了,我顾不上捡桶,一个劲地往院子奔去,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


我一眼便瞧见弟弟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我连忙上去将他抱了起来,用颤抖的手将他衣裳上的泥土拍了个干净。


“天宝……天宝,你咋哭了?”我的声音颤抖着。


弟弟指了指膝盖,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睛:“姐,俺疼……疼。”


我将弟弟厚厚的棉裤卷起来查看,映入眼帘的便是有些冒血的伤口,我学着娘的样子,在弟弟的伤口上轻轻地吹了起来。


“没事儿,天宝,姐给吹吹啊。”


当风吹到弟弟稚嫩皮肤的那一刻,弟弟的哭声更大了,我不知所措,急忙用手去捂住弟弟的嘴巴,弟弟则在我的怀里手脚乱踢地挣扎着。


就在我试着继续安抚弟弟时,院子的大门被人“嘭”的一下从外面踹开了,只见爹气势汹汹地朝我走来,猛的一脚踹在了我的肚子上,娘则快速去将弟弟抱了起来,一把拥入怀中,轻声细雨的安抚着。


爹这一脚怕是用了十足的力气,本就骨瘦如柴的我,硬生生的被踹滚了足足三米远,爹顺手抄起靠在墙角的扫帚,正准备好好教训我一番时,娘拉住了爹的衣角:“娃他爹,别打了,要是破相了,以后还咋说人家……”


听到娘的话,爹权衡利弊了一下,最终还是将手中的扫帚猛地一扔。


“说!你个死丫头,为啥欺负弟弟!”爹朝我大声质问。


“爹,我没有……是天宝自己不小心摔倒了……”我被爹的怒气吓得脑袋一片空白,小声的替自己申辩。


显眼,爹想听的并不是我的解释,我的话还没说,他就将天宝抱入怀中,仔仔细细地检查了起来。


他压着嗓子,用无比温柔的声音轻轻朝弟弟开了口:“天宝,天宝,告诉爹爹,是谁欺负你了?”


我嗓子眼都快跳出来了,我紧张地盯着天宝,我知道,只要弟弟点了头,我今天是难逃一死了。


好在年幼的弟弟并不懂得撒谎,他伸出肥嘟嘟的手,指着地上那块小石子:“天宝……摔倒……”


爹娘瞬间明白,原来弟弟是被眼前这小石子绊倒的。


爹捡起小石子猛的朝院子外面扔去,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挨千刀的石子,还敢把我们天宝绊倒。


爹轻声哄着天宝。


娘瞪了瞪躺在地上的我:“死丫头还躺在地上做甚,还不快去烧饭,想饿死我们吗……”


“娘,我这就去!”


肚子上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我的脸色煞白,额头间全是冷汗。疼痛让我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肚子好像被人从中间撕成了两半,有人正拿着筷子在里面搅动一样。


我咬紧牙关,手掌撑着地,慢慢地起了身。


搀扶着粗糙的墙面,巨大的眩晕在我的脑中环绕。


突然眼前一黑,我整个人彻底没了意识。


再度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半,身体的疼痛也消了不少。


我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衣裳上沾染的泥土,顺手将旁边的柴火拾了起来。


得赶紧做饭了!


等饭菜上了桌,爹不知道从哪里端来了一碗鸡汤,我看着金黄冒油的鸡汤,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我的小动作还是被爹瞥见了:“一个女娃,还想喝鸡汤,滚去外面……”


他将鸡汤舀了起来,放在嘴边轻轻地吹了吹,然后往弟弟嘴里送去。


弟弟尝了一大口,许是被腻到,整个小脸皱皱巴巴的,一股脑地全部吐了出来:“不好喝……不好喝……”


爹也不恼,扯长了袖子将弟弟嘴角的污渍擦去。


“好……好……不爱喝就不喝。”爹的语气依旧是那般宠溺。


我眼巴巴地盯着那碗鸡汤:“爹……弟弟不喝的话,那能给我喝吗……”


我刚说完这句话,爹的眼神突然犀利了起来,狠狠的剜了我一眼。


伸手将脚上的布鞋脱了下来,大力地扔在我身上,嘴里还咒骂着:“赔钱货……”


我不敢再开口了,抱着小半碗饭溜了出去。


3


我在家里排行老三,在我的上面还有两位姐姐,大姐和二姐是双胞胎。


在大姐二姐九岁那年,村里来了一群表演杂耍的人。班主一眼就瞧见了在人群中异常显眼的大姐二姐。


当天夜里,班主就拿着一大袋粮食上了门。


出于好奇,我偷偷躲在了门背后,仔细地听着他们交谈。


“你就放心将闺女交给我吧,我一定保证她们吃饱穿暖,这袋粮食,你们就留着……”班主的手轻轻地拍在爹的肩上。


他面色露了难,一只手在脑袋上不停的抓着,我起初还以为是父亲舍不得将姐姐卖掉。


直到一直犹豫不决的爹突然开了口:“也不是不行……只是你一袋粮食就想换我两个女娃,这买卖,未免有些不划算……”


这一刻我才明白。


原来,在爹的眼中。


女娃就跟牲口一样,可以用粮食来交换。


爹跟班主讨价还价了好一会,许是班主不想跟爹继续费口舌了,他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行,这样吧,明天晚上我来接人,到时候把另一袋粮食给你带来。”


“成!”笑容又重回爹的脸上,他不缓不急地将班主送至门口。


爹将门关好后,转身的瞬间,瞥见了我,他一把揪住我的耳朵:“死丫头,你躲这干嘛!还不赶快去给你爹我烧洗脚水。”


我心里害怕,但是还是颤颤地开了口:“爹!你不能将大姐二姐交给他,我那天亲眼看到他用鞭子抽人,抽得那人血流了一地,大姐二姐会没命的···


“去去去,你个黄毛丫头懂个屁。”爹的脸上全是各种不耐烦。


他的手移至我的后颈,像提小鸡崽子一样,将我从门后提了出来,一脚踢在了我的屁股上。


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对了,刚才你弟弟说想吃鸡蛋,去给他煮两个,你可别偷吃啊!家里的鸡蛋我都是有数的……”


“知道了,爹……”


煮鸡蛋的时候,我全程心不在焉。


我满脑子都是刚才爹和班主的对话。


我很害怕,害怕大姐二姐被班主带走,更害怕有一天,爹也会卖掉我。


此刻我的思绪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才发觉锅里的鸡蛋已经被煮裂开了。


心里顿时一沉,我赶忙用漏勺捞起裂开的鸡蛋往堂屋走去,快要进门的时候,我缓了缓脚步。


我站在门口,咽了咽口水,不敢进去,仿佛里面有吃人的妖怪。


“死丫头,你爹让你煮个鸡蛋,怎么煮这么久啊,你弟弟都哭了……”


堂屋里娘的声音响起。


我深吸了一口气,硬起头皮走了进去。


走到娘的跟前,我慢吞吞地将藏在背后的鸡蛋拿了出来。


“娘……今天的火有些大了,鸡蛋被我不小心煮裂了……”说到最后,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连忙将头低了下来,就像犯了弥天大错一样。


娘接过我手心的鸡蛋,来不及责怪,而是赶紧给已经嚎啕大哭的弟弟剥了起来。


就在我以为逃过一劫的时候,爹突然从院子里进来了。


他一眼就瞥看见了桌子上被我煮裂开的鸡蛋,随后一巴掌扇在了我的脸上:“死丫头,要你来干嘛,煮个鸡蛋都煮不好!”


“还不快点滚出去……”爹见我还站在原地,不满意的开了口。


听到爹的话,身体就像上了发条一样,快步走了出去。


到院子里的时候,正好碰到大姐二姐洗衣裳回来。


瞧见了大姐二姐,我快速撇开了视线,飞快的往厨房钻去。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们,也不知道该不该同他们说起今天偷听到的事。


夜里,我并没有回房睡觉,而是在厨房蜷缩了一晚。


隔天。


班主如约提着粮食来了。


爹让我去将大姐二姐唤来堂屋。


堂屋里的灯火燃得好亮,大姐二姐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她俩靠在爹的脚边,乞求着不要将她俩卖掉。


爹不为所动,他接过班主肩上的粮食,稳稳的搁在炕上仔细检查了起来。


确定数额对了以后,笑容又重新浮在了爹的脸上,爹笑得眉毛弯弯,脸上尽是一派谄媚之色:“够数了……够数了……”


“这俩女娃你就带走吧……”


说罢,爹又朝着跪在地上的大姐二姐,大声的开了口:“你俩福气好,被班主瞧上了,以后你俩就跟着班主吃香喝辣的去。”


大姐二姐说什么也不肯走,只是一个劲的哭着,哭得爹有些不耐烦了,爹朝着在门口的我吩咐道:“招娣,去将柴房的粗绳拿来!”


大姐二姐撕心裂肺的哭声在我的脑海中环绕,那是我第一次忤逆了爹,我猛的朝着爹的方向走了过去,“嘭”的一下跪在了爹的面前,我双手扯着爹的裤脚:“爹……求你了……不要卖掉大姐二姐……”


我苦苦哀求也没能让爹动容,爹一脚踹开了我抓着他裤脚的双手,嘴里念叨着:“你们这些死丫头……”


爹将粮食重新捆好后,大步朝着柴房奔去。


他取来了粗绳,将大姐二姐像畜生一样拴住了,他将粗绳的一端递给了班主,气喘吁吁地开了口:“赶……赶紧的,带走……”


最终,大姐二姐还是被带走了。


而我,也免不了一顿毒打。


爹用柳条抽在我的身上,好痛好痛,我感觉被柳条抽过的地方已经皮开肉绽了。


大半夜了我还是睡意全无,身上的疼痛刺激着我的神经,让我没有一丁点困意。而大姐二姐的哭声始终在我脑海环绕,犹如恶鬼缠身。


4


大姐二姐被卖掉以后,家里的重担就全落在了我一个人身上。


白天在地里忙农活。


到了饭点,就得赶紧回来做饭。


晚上还得将爹娘和弟弟换下的脏衣裳洗了。


毕竟我今年也才十二岁,身体长期的透支,让我的身体也开始吃不消了。


那天晌午,我在地里挖着红薯。


汗水顺着我湿透的衣裳滴落,太阳照射在我的脸上,我只感觉一阵眩晕,整个人便没了知觉。


还是村口的李婶子给她男人送水的路上,瞧见了昏倒在地里的我。


连忙去我家通知了爹娘。


这才捡回一命,不然等爹娘来寻我,我怕是已经去了阎王殿了。


待我睁眼醒来的时候,印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环境。


我正躺在炕上,被子胡乱盖在了我的身上,床头放了一杯水,我使了好些劲,才够到那杯水。


我大口大口的汲取着甘甜的水源,我快要冒烟的喉咙终于得到了舒缓。


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我试着移动身体,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走到院子里一看,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爹,娘,还有天宝,都没有在。


我拖着身体去厨房转了一圈,什么可以饱腹的东西都没有,最后还是从柴火堆里寻得了一个快要烂掉的红薯,洗干净后,抱在怀里如获珍宝地啃了起来。


直到天快黑尽的时候,爹娘还有天宝,才有说有笑的回来。


一进门,爹便瞧见了在院子里洗衣服的我。


第一次,爹主动关心了我:“招娣,别洗了,去床上躺着罢,你现在这个病怏怏的样子,别将病气过到了我们身上……”


我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听从了爹的意思。


点了点头,将手中洗了一半的衣裳放回了盆中。


……


我躺在床上,透过漏风的窗户看着外面的星空,外面的星星很多,二姐曾说过,如果今晚的星星多的话,那明天肯定会出大太阳。


看来明天又是个艳阳天!


正当我思绪乱飞的时候,“咯吱咯吱”作响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我受惊吓似的飞速从床上弹了起来,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招娣……招娣……”来的人率先开了口。


原来是娘!


只是大半夜的,娘来寻我做甚?


“娘……”我小声地回应。


娘摸黑到了床边,她将我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抚摸着,声音也比平时温柔了不少:“招娣……娘跟你说个事……”


不好的预感在我心中浮起,我扯着嘶哑的嗓子:“娘……啥事啊?”


娘将手移至我的额头,上下慈爱地轻揉着:“爹和娘给你许了户好人家,这不是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嘛,等过了年,就安排你嫁过去,翻过年你就十三了,也不算小了,相当初我生你大姐二姐的时候,也不过才十五的年纪……”


我猛的瞪大了眼睛,我赶忙抓住娘的袖口,拼命地摇头:“娘,我不嫁!求你了,我不想嫁人,以后我会乖乖听话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求你了,娘,你去求求爹,招娣不想嫁人,招娣就想在你们身边……”我情绪激动,眼泪如断线珠子般滚滚而下。


见我的反应如此抗拒,不耐烦的神色瞬间覆盖在了娘的脸上,她将眉头使劲一皱,整个面上也丝毫不见刚才的慈爱,她一把将我推到在炕上,声音也恢复了以往的犀利。


“李招娣啊李招娣,你真当老娘是纸老虎啊!”


“你以为老娘是在跟你商量吗,你最好乖乖的听话。”


“不然你爹来了,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了。”


“你最好别给老娘整什么幺蛾子,不然叫你爹打死你!”


娘边说边朝着门口走去,她走出去以后,“嘭”的一声将门紧紧一关,随即拿出一把生了锈的锁,牢牢地套在了锁扣里。


我赶紧从炕上奔向门口,可还是晚了一步,娘已经将门锁上了。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双手攥成拳头,在门上崩溃地捶打着。


“这几天,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这儿,等张家来把你接了去……”


娘说完这几句话,门口便再也没了动静。


我认命似的瘫坐在地上,眼泪就像开了闸一样,一颗接着一颗地顺着我的脸滑落在地上。


我最害怕的事,还是来了。


他们卖掉了大姐二姐,如今也要将我卖掉了。


我将背死死抵在门后,双手紧紧抱着蜷缩着的双腿,两只深凹的眼睛空洞无神,透着一股子麻木和绝望之色。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是心惊胆跳的,门外但凡有一丁点儿动静,我都要垫着脚,够着脑袋往外面看去。


5


十分寂静的夜晚。


我半睡半醒之中,里屋隐约传来了爹娘的声音,我也没当回事。


可没过多久,嘈杂声便成了尖叫声。


我快速起了身,垫着脚努力朝院子里看去。


只见爹赤裸着上身,将天宝紧紧抱在怀里,娘则十分焦急地跟在后面,嘴里不停地唤着弟弟的名字。


爹怀里的弟弟,就像睡着了似的,紧紧闭着双眼。脸颊两边泛着不寻同常人的红晕,仔细看去,嘴边还冒着些许白色泡沫···


弟弟,看着好吓人!


我被眼前的一幕吓得愣了半晌了。


此刻睡意全无。


我在屋里来回不停地走着,焦急的等着他们回来。


可我等了好久好久,一整夜都过去了,爹娘还有弟弟也没回来。


困意袭上了我的脑袋,我依靠在炕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我感觉家里进了人。他们站在院子里大声地说着话。


阳光照射在了我的脸颊上,我缓缓睁开了眼,揉了揉朦胧的眼睛。


“能行吗……”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偏方,不管行不行,咱总得试试吧……”


“大师!大师!您一定要救救我娃啊,我老李家就这一个男娃……”


“是啊是啊,大师!老李家的香火可不能断啊……”


“二位,你们放心吧,小道一定竭尽所能……”


院子里断断续续的谈话涌入了我的耳朵里。


紧接着,我正准备透去窗户看看院子里的情况。


谁知,我刚一起身,牢牢锁着的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巨大的声响,将我吓得瘫软在地。


待看清来人之后,我整个嗓子眼突然又提了起来。


“爹……”我小声地唤着。


爹的表情严肃,没有任何波澜的情绪在脸上显现,只有那一双眼睛,透露出漠然。


让人不寒而立。


他大步走向我,一把将瘫软在地的我捞起,朝着院子拖拽而去。


我此刻才看清院子的全貌。


天宝躺在厚厚的木板上,他整个脸上蜡黄,没有一点血色,干裂的嘴唇紧紧翕闭着,厚厚的棉袄胡乱套在身上,他的身旁贴着许多黄符,靠近他左脚边的小桌上,则摆放着大大小小的蜡烛和贡品。


娘跪坐在木板的旁边,手搭在天宝的脸上,用指尖轻轻抚摸着他眉眼。


泪痕挂在娘的脸上,她赤裸裸地盯着我看,就像濒临死亡的人,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


在院子的正中间,还站着一个身穿黄袍的老头,从我被爹拽出来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神就一直在我身上打量。


爹将我扔在那老道的面前 :“大师,您给瞧瞧,这丫头可行?”


老道顺势捏住我的下颌,一把将遮挡在我脸上的头发向后脑勺一抹,随即大指姆在我的眉心用力按了按。


直至我吃痛,“嘶”了一声,他才缓缓地放开按在我眉心的手指。


捋了捋长长的白毛胡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着又拿出黄纸,将我的生辰八字写在了纸上。


又用沾了朱砂的笔,在我的脸上一顿乱挥。


我不明白这是在干嘛,但是为了不挨打,我任由着他们随意摆弄。


老道吩咐爹去将院子的东西南北角各钉上一个镇魂钉,然后用红粗线将它们连接起来,在每条红粗线上套一个铜质的铃铛。


紧接着又让娘去取了香烛,在每个铃铛前点上一根。


又用朱砂笔在天宝的脸上密密麻麻地画着。


最后拿出三根檀香点上,顺着我的脑袋转了三圈,又顺着天宝的脑袋转了三圈,最后插在了香炉里。


老道从腰间取出了法剑,朝着天地一顿乱挥乱舞,嘴里念叨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好一阵捣鼓过后。


老道从腰间抽出一张黄符,嘴里包了一大口黄酒,将黄酒均匀喷吐在了黄符上。


然后将黄符粘在了法剑上,顺势移到了香烛上,缓缓燃烧了起来。


待黄符快要燃尽之时,老道扭过脑袋,朝着爹重重一点头。


接收到信号后,爹顺势拿起桌上的小刀和烂瓷碗,缓缓靠近瘫坐在地上的我。


明晃晃的刀片,将刺眼的阳光反射在我的脸上。


出于人本能的求生欲望。


我卯足了力气,猛的从地上爬起,朝着大门的方向奔去。


许是为了万无一失,他们早就将大门牢牢锁住了。


我死死地盯着锁着的大门,一种无力感向我袭来。


我浑身像是被抽了力气一般。


我紧紧地靠着大门,看着一步步向我走来的爹,病急乱投医,我胡乱地开了口:“爹……爹!”


“爹,不是说将我许了人家吗!”


“如果我出了啥事,你……你们也不好给人家交待啊……”


我拼命的为自己求取生机。


纵使我说了再多,爹也像卖掉大姐二姐那样,铁了心。


爹一把揪住我的臂膀,将我拖到老槐树边,猛的朝老槐树撞去。


强大的冲击力让我整个人彻底没了反抗的意识,我下意识的用手捂住肚子,结果却怎么也抬不起右手手臂,右手渐渐没了知觉。


我这才意识到,右边的手臂好像断掉了。


我强忍着疼痛,整条手臂只要稍微一活动就会有钻心蚀骨的痛感传来。


爹从柴房取来麻绳,将我紧紧靠在老槐树上,牢牢地捆住。


紧接着便重新拾起刚才洒落在地的小刀和瓷碗。


一步一步地走向我。


“娘……娘……”我扯着微弱的声音呼唤着娘。


“娘,你求求爹……”我绝望地看着站在远处的娘。


“招娣……你就救救你弟弟吧,他还那么小……”


“这就是命啊!”


娘说的这番话,让我彻底死了心。


“你同她说这么多做甚!能救天宝,是她的福气!”


旁边的爹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我被捆在树上,不再挣扎。


我看着爹一把将我的衣服撕至胸口,用锋利的刀刃朝着我的心口刺去。


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心口迅速扩散到全身,让我忍不住的叫喊起来。


身体的每一寸神经都像要断裂了一样,痛得令我几乎无法呼吸了。


鲜红的血液顺着稚嫩的皮肤滴落在碗里,流了一小碗便不再流了。


爹颤抖地端着碗给老道查看:“大师……您看这些,可够?”


老道瞥了眼只有小碗的鲜血,摇了摇脑袋:“这哪够……起码得这碗的一大半……”


爹又端着碗走向我,死死地盯着我不再往外流血的心口。


他就像是下定决心了一样。


拿起了满是鲜血的小刀,又猛的朝刚才的位置刺了进去。


这次的力气更大,刺得更深。


我再也忍不住了,仰起脑袋撕心裂肺地咆哮着。


见状,爹随口扯了块烂布将我的嘴死死堵住。


我痛不欲生地扭动着身体,就好像被猛兽撕咬一样。


一种难以形容的痛感传遍我的全身,我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晕死过去了。


这一次,大汩大汩的鲜血从我的心口喷涌而出。


爹手里的碗很快就接了满满一大碗。


可我的心口还在使劲往外流血。


眼见心口的血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爹叫娘去厨房抓了一把草木灰,撒在了我的伤口上。


当草木灰覆上伤口的那一刹那,我活生生的疼晕了过去。


见我紧紧闭着双眼,爹伸出手探了探我的鼻息。


微弱的气息打在了他的手指上,他紧张的心也松了大半。


接着他如若珍宝地捧着装满我心头血的瓷碗,小心地递给了老道。


老道将碗平平地摆在了香烛前面,又写了一张黄符,将黄符点燃,将燃尽的灰烬放入碗中。


待灰烬和鲜血融合后,老道端着碗,朝着弟弟走去。


他让爹将弟弟的头托起,他则伸出手指捏住弟弟的两颊,顺着弟弟微微张开的嘴,将这碗“救命药”一滴不漏地灌了进去。


然后老道从腰间取下一枚铜钱,吩咐娘用红绳将铜钱串好,让弟弟带上七七四十九天,方可痊愈。


听到痊愈二字,爹娘一颗悬着的心才真正的放下。


爹从裤兜里掏出大半袋银币,小心翼翼地递给了老道。


嘴里还不停地向老道道谢。


6


娘将弟弟小心翼翼地抱回了房间,爹则将我身上的绳子解开,将我拖回了炕上。


接下来的几日,我都浑浑噩噩了,时醒时睡的。


每次都是被活生生的痛醒。


厚厚的草木灰将我心口的窟窿填得满满当当。


断掉的右手也皱皱巴巴的。


我看着黑压压的屋顶,一股心酸涌上心头。


娘每日都会在我床头放上一碗白米粥。


他们当然舍不得我死!


我死了,张家的钱,他们一分也拿不到了。


他们只需要保证张家来接人的时候,我还有一口气在就足够了。


稀可见底的白粥,每每吞咽一口,我都要用掉一柱香的时间,实在太痛了!


一碗白粥,便是我一整天的口粮。


早上喝三勺,晌午喝三勺,晚上喝三勺。


我想过,要不然就这样死了算了。


可我害怕,我还是想活着。


我还没尝过鸡汤,我也想知道鸡汤到底是啥味……


就这样,一碗碗白粥延续着我的生命。


我轻轻地闭上了眼,强迫自己入睡,只有睡着了,疼痛才能缓上三分。


没过几日,张家就来接人了。


院子里摆放了好些东西,大大小小的,上面贴着白白的“囍”字。


屋里的门被打开了,进来了一个穿着华丽的老头,娘赶紧拿来湿帕子在我的脸上大力地揉搓起来,生怕那人瞧不上我。


老头的目光在我身上肆意的游走。


我费力将眼睛睁开了条缝。


他将双指放在我的鼻下探了探,微弱的气息浮在他手指上。


“活的活着,您放心,您的交代我们都记着呢……”爹站在老头的身后,点头哈腰的说道。


打量了半晌,才见老头缓缓点了头。


随即,从怀里掏出两大袋银币给了爹。


他捂了捂口鼻,朝着爹小声说道:“今夜子时,我来接人,你这边可别出什么差错,不然我让你们一家吃不了兜着走!”


老头前脚刚走,后脚爹娘就赶紧将袋子里的银币抖了出来,仔仔细细地数了起来。


我卖了个好价钱,爹娘都很高兴。


那天夜里,娘破天荒的给我端来了鸡汤。


热气腾腾的鸡汤,在娘进屋的那一刻,喷香扑鼻的味道就弥漫了整个屋子。


自从下午老头走后,娘的脸上一直都挂着笑,看得出来这桩买卖,娘很满意。


她将鸡汤端到我旁边,轻轻将我唤醒:“招娣……你看这是啥?”


听到娘的声音,我缓缓睁开了眼,向碗里望去,金黄的鸡汤,里面还有两块鸡肉,上面还飘了几颗绿油油的葱花,看起来美味极了。


我不敢置信:“娘……这汤……给我的吗?”


娘笑着点了点头,顺势舀了一勺往我嘴里送去。


我急忙张开口,当温热的鸡汤划入喉咙的那瞬间,我感到一股暖流冲进了身体里。


我还没尝出鸡汤的滋味,娘就又舀了一勺往我嘴里送。


这次我刻意没有着急吞咽,而是让鸡汤在嘴里多停留了一会。


原来鸡汤的味道是这样的,鲜鲜的,暖暖的。


一大碗鸡汤下肚,我的意识有些迷糊了。


娘在旁边小声唤着我:“招娣……招娣……”


我强撑着意识:“娘……我有些困了……”


说完这句话,我便没意识的昏睡过去了。


我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


我梦到娘给我穿了新衣裳,只是这衣裳有些奇怪,红红的上衣,红红的裙子。


上面还有复杂的挂件,动起路来”叮铛“作响。


一群人把我抬进了一个大盒子里。


我动弹不得,浑身上下都缠满了绳子。


我试着朝外叫喊,可嘴早就被钉死了,丝毫张不开。


那群人把我抬到了一片树林里。那片树林好吓人,挥乱飞舞的枯叶,光秃秃的树干。


他们将我从大盒子里抬出,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个黄符贴在我额间。


又用桃木钉,对着我的眉心敲了下去。


直至整根木钉没入我的额间。


随即将我抬起来,放入了一个更大的盒子里。


这次不同的是,这个盒子的左边躺着一个跟我年纪相仿的男娃。


他也穿着红红的衣裳,留了一根长长的辫子,头上还带了一个帽子。


只是他的脸色惨白,唇间更是毫无血色。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也是被家里人卖掉的吗……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盒子就被人从外面盖上了,外面“噼里啪啦”一阵响动过后。


就再也没了动静。


我拼劲全力扭动着身体,朝着身旁的男娃撞去,我想唤醒他,可无论我如何扭动,身体也丝毫动弹不得。


绳子将我捆得死死的。


我感觉呼吸越来越不顺畅了,稀薄的空气已经满足不了我了。


刚才的扭动扯到了伤口,我整个人直接被活生生的痛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我奋力挣脱了绳索,拼尽全力朝着盒子顶端刨去。


可不管我怎么用力,就算我将指甲都刨断了,刨过的地方都沁出了一道道血迹,可盖子始终一动不动。


没过多久,我感觉脑袋开始发热发胀,意识渐渐消退。


整个身体暖暖的,仿佛被阳光照射着,整个人懒洋洋的。


困意袭来,我蜷缩着身体,紧紧拽着腰间。


意识快消退之际,盒子外面传来了阵阵低语,仔细听去,像是老妇人哽咽的哭泣声,那声音中的悲伤都快溢了出来。


“儿啊,你放心走,娘给你寻了个伴……”


“路上莫要害怕了……”


7


那天夜里,暴雨来袭,起了山洪。


爹在屋里不停地来回走动,眼睛却死死盯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弟弟,手则在头上焦急乱抓。


弟弟自从做法那晚醒了一会,就再也没醒过了。


娘将眼泪一抹:“咋办啊?娃他爹,再这样下去,天宝可咋受得了啊……”


爹瞥了一眼泪眼婆娑的娘,心烦意乱顿时涌上了心头。


他一掌扇在了娘的脸上。


满是泪痕的脸上瞬间浮起了手掌印。


“咋办!咋办!你个妇道人家就知道哭!”


又望了一眼已经快要淹没脚腕的洪水,眉头一皱。


“大师上次说要去云游,这让我去哪里才能寻得他……”


“招娣这个死丫头,早知道就不着急卖掉她了!”


“现在让我又去哪里寻血……”


“难不成要我去土里将她挖出来……”


“再说了,张家能同意吗……”


“这张家也是,明明说好是年后来接人,怎么还提前了呢……”


爹此刻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急得喘着粗气,心里似油煎一般。


“要不……去请王大夫给天宝瞧瞧。”娘试探性地开了口。


爹停住了脚步,愣了愣:“不成不成,听说上个月村东那边有个娃,请了王大夫去,又是灌药又是在身子上开口的……”


“最后……不还是没救活……”


娘哀怨地盯着爹:“那你说咋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招娣的血好像是有些见效的,可咱们都将她……”娘的声音越来越小。


眼见弟弟又微微抽搐了一下,还在犹豫不决的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寻了蓑衣套上,将锄头扛在肩上:“顾不得那么多了,你在家将天宝照顾好。”


娘瞪大双眼:“娃他爹,你这是……”


“我去取血,招娣是昨晚去的,想必一天之内,血也没干完……”爹将裤脚挽至大腿,冒着大雨出了门。


他重重地踩在泥水里,泥水溅了他一身。


他一把抹掉脸上的雨水,将锄头抱在怀里,快步跑了起来。


娘脱鞋上了炕,她紧紧将弟弟抱在怀里,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她希望她的丈夫平安取血归来,还有她的儿子能健康醒来。


她却不曾记起,她还有三个女儿。


暴雨越下越大,娘不停地朝窗外看去,眼里是满满的担忧。


另一边的爹,正费力翘着棺材上的镇魂钉。


赶上暴雨,刚填上的黄土松软,早已被暴雨冲掉了大半,唯一麻烦的就是着棺材上的四个镇魂钉。


就算掌心都被磨出了血,他的动作也未曾慢了半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爹终于将钉子翘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棺材盖推翻开去,就算他做了十足的心理建设,还是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后退了几步。


棺盖上满满的都是触目惊心的爪痕。


爹鼓起勇气朝棺材走近,他从腰间取出小刀,使劲朝我心口戳去,一连戳了好几刀,都不见血滴冒出来。


“血……血……”爹好似魔怔了一般。


他将我从棺材中抓起,将碗搁至我心口处,他则使劲摇晃着我的身体。


他的动作很粗暴,可心口未曾有一滴血流出。


倒是额间的桃木钉,因为爹的动作幅度过大,木钉缓缓向外滑出,些许鲜血从额间流出,顺着钉口,鲜红的血液很快就布满了整张脸。


此刻的我看起来恐怖极了,大红的嫁衣上面顶着一颗满脸是血的脑袋。


爹被吓坏了,一把松开了我,我重新坠回了棺材里,我的四肢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摆放着。


爹顾不上去拿锄头了,扭头就准备跑。


此刻一声雷鸣,山口间的石头突然松落了下来,正以极快的速度朝他滚来。


爹的脚陷进了泥里,他还在费力的拉扯着脚腕,丝毫不知背后的大滚石。


“蹦”的一声,滚石停止了下滑。


巨大的冲击力向爹撞来,此刻的爹不再是爹了,而是一滩血肉模糊的烂肉。


娘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爹回来。


怀中的弟弟,体温越来越低了。


脸颊上唯一的血色也失了。


娘嘴里不停地唤着弟弟的名字,她将手指放在弟弟的鼻下。


没呼吸了!


她的手指直直伸在弟弟的鼻下,不肯收回。


她死死地盯着弟弟,身子一动不动,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过了好久,娘才回了神,她一把将弟弟揽在胸口,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那天晚上,娘的哭声响彻了整个黑夜。


邻居听到声响,进来查看。


只见床上躺着毫无呼吸的天宝和昏死过去的娘。


待娘醒来,已经过了两天。


她发疯似地从床上爬起,她在屋子里乱窜,寻找着天宝的踪迹。


“天宝……天宝……”她大声地唤着。


村长实在不忍心见她如此,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天宝娘,天宝那晚就没了气息,已经葬了……”


“节哀……”


“还有一个事……”村长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开口。


娘仿佛整个人被抽走了灵魂,目光呆滞地望着村长。


村长缓缓将头低了低:“天宝他爹……天宝他爹……被石头砸死了……”


“昨日被上山筑沟的人,在张家儿子的墓旁发现的。”


“天宝娘,节哀啊……”


听到噩耗,娘顿时全身一震,两眼发黑,只感觉整个人不停地往下沉,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嘴里发出一声声撕肝裂胆的咆哮,她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悲伤欲绝,伏倒在地上崩溃的嚎啕大哭。


自从那天以后,娘就疯疯癫癫的,她将稻草塞进天宝的衣服里,整天抱在怀里,嘴里还哄着稻草做的小人。


村里的人瞧见她了都离得远远的。


仿佛她是瘟疫一般。


她又将稻草塞进肚子里,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凸起的肚子。


她整个人倚靠在院里那棵老槐树上,满脸幸福地开了口:“娃他爹,你说,我们的儿子叫啥名字好……”


断断续续她又讲了好些话。


没有得到回应,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失色,但她还是靠着那棵老槐树,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天晚上很冷,村里都快有十年未曾下雪了,那晚竟破天荒地飘起了雪。


第二天,院里面的那棵老槐树旁,多了一个肚子圆鼓鼓的雪人。


仔细看去,那雪人将双手抚在了肚皮上,嘴角边还挂着笑……


【完】

第一卷 正文
- 收起
为该书点评
系统已有0条评论
  • 最新评论

更多登录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