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吐”一声清晰的吐痰声打破了教室的寂静，不少同学纷纷转头看向教室放置垃圾桶的角落。

或许是达到了早晨自习的干扰效果，吐痰的同学假装抱歉地面向大家说到：“嗓子不舒服，抱歉。”却并未有收敛，又紧接着多吐了几声。转过头的同学们倒是没有再管他，反而都在注意着坐在垃圾桶旁边的那位女同学，等待着她的反应。

她叫顾亦，只是在九龙坡区里众多高二学生中普通的一个，她身材是偏瘦小的类型，长相也普通，或许是因为整个人的骨架子比较小，所以在同龄人中，她就像初中生。

顾亦知道那痰是朝着她吐的，也知道不少同学都等着看热闹，想看她回击，但是她不能，她知道，就算破口大骂回去，除了逞一时口快，自己也只会成为他们口中的又一个笑话，更何况，这是在学校，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她不想再让班主任曾黎为她操心。

于是她将手中的签字笔紧紧地握住，装出一副漠不关心地样子，拿笔在复习资料书上勾勾画画。

倒是坐她旁边的吴晓倩带有安慰性质的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胳膊。

转过头的同学看着她不为所动，只顾着埋头复习，笔不停，还将书翻到了下一页继续做笔记，仿佛一点也没有受到站在垃圾桶旁边同学吐痰的影响。不少人看热闹的心情也消失了，只好悻悻地将视线回到了自己的书本。此时那位吐痰的同学也回到了座位上。

教室回归平静，一分钟以后，等到没有人再关注她时，顾亦缓缓抬起了头，看着大家埋头复习的背影后，又低下头，这时才将手中握笔的力度放缓了些，也是这时鼻头才敢有点点的发酸，才敢视线一点点的模糊。

吴晓倩默默地朝顾亦递过去一张纸巾和一张便签。

顾亦看着便签上的“没事”两字，心中感激，朝吴晓倩点了点头，彼此没有说话，却心中有数。

除了同桌，没有人看到顾亦的眼眶出现的星星，也没有人看到她的食指被大拇指狠狠地握出了指甲印。

…………

吴晓倩愿意当她的同桌，其实是让顾亦意外的，自从那件事后，班上的同学大都不愿意和她有太多交流，就算有，也就只是局限于叫她交作业，或者是某一天叫她值日卫生。

班上的座位是自由选择，但这个自由也不是特别自由，想要自由的条件就是成绩。这就是说，班级第一第一个选座位，班级第二第二个选座位，以此类推。顾亦的成绩是班上第二，所以她的选择空间很大，但她选择的是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因为她真的不想引人注意。

等到班委将排名念到30名时，依然没有人坐到她旁边，所以顾亦很早就做好了个人独坐的准备，没想到，等到数字到了38时，吴晓倩拉着自己的课桌坐到了她旁边，“哈喽，同桌你好~”

两人的友情也就开始了。

这高二的下半学期以来，若是没有吴晓倩，可能顾亦的难过还要多一些。

九龙坡区地处重庆市主城区的西部位置，东有渝中区，南接大渡口区，西连江津区，北邻沙坪坝区。气候是属中亚热带湿润气候，四季分明，冬暖夏热，春秋多变。

而此时正值盛夏，炎热难耐。到了中午，街上很少有行人穿行，但在校园里，仍然有不少男生趁着午休的时间在活动地方顶着大太阳挥洒青春。

篮球场，一群学生汗流浃背，打了半小时篮球以后，终于热得体力不支，找了个旁边的阴凉处的台阶，抓着矿泉水瓶咕咕噜噜的大口喝着，“这天太热，搞得我今天发挥不好。”

“你那篮球技术什么时候好过？”屈尘接话，又朝说话的人翻了个白眼，忽又想起了早自习的事情，继续说到：“早晨吐个痰，咳得那么大声，有病。”

被怼的人擦了擦嘴角边的水泽，一脸嫌弃样：“就是看不惯顾亦，把我们王雄搞得那个样子，我当时真想一口痰吐她脸上。”

“上学期的事情还提它干嘛，这学期都期末了，这都多长时间了啊？”屈尘对顾亦没什么意见，不太清楚班上顾亦和已经转学的王雄两人曾经发生了什么，不过传来传去，有所耳闻。除了吴晓倩，大家仿佛都心照不宣地孤立起了她，再加上与平时顾亦没什么交流，慢慢地也就习惯了大家这样对她。

“还打不打了？”另一个男生有些不耐烦的问。

“不打了，回去休息。下午还得复习，明天考试了。”屈尘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往前走，后面的男生也陆陆续续起身往教室方向走着。

午休时间的教学楼里，许多教室都关了灯，拉了窗帘，教室笼罩在一片黑暗里，顾亦由于坐在最后一排，离角落的空调最近，空调天天从早到晚地运转，使她在这个夏天倒是没怎么感受到炎热。每次午休，空调的微微地冷风吹在她的脸上，都让她在这个班级里有种短暂的莫名松快之感。

轻轻的开门声响起，顾亦便知道屈尘几个人打完篮球回来了，他们回来以后，常常会在教室前后的空调吹风，等到凉爽了，才会回到座位上，于是顾亦快速地将侧着空调的脑袋埋进双臂里，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自己也眼不见心不烦。

等到几个人离开了空调，顾亦才会微微的挪动身体，让自己进入到一个舒服的休息状态，继续侧着脸吹着空调微风。

这是顾亦高二这一年来的午休模式，两段式浅睡。

由于睡眠状态并不是很好，顾亦到了下午上课时间有时难免会恍惚，眼皮感觉疲惫时，老师讲的内容便开始断断续续地进入脑子，甚至没有收取到知识，光是看着老师讲课时那一张一合的嘴唇，就觉得心累。

明后两天期末，今天下午的课全部转为自习课，顾亦不用听课，准备着明天的考试，早上的心情多多少少的转变了几分，就算要难过还是等到考完试慢慢难过吧。

更何况，类似今天早上的事情在顾亦身上会隔三岔五地发生，虽然某些同学并没有明面上对她怎么样，但是其实大方向还是针对她的，从上学期开始，她就知道，自己不值得为这些琐事耽误学习。

自习休息时间。

“顾亦，这道题怎么做？”吴晓倩移开挡在两张桌子的一堆书籍，清空桌子上的其他障碍物，指着资料书上的一道解析几何题目问。

顾亦拿过书来，想了几分钟后，开始慢慢地给吴晓倩讲自己的思路：“你看哈，题目中给的已知条件是……”

讲到难点处，吴晓倩不能理解，顾亦只好重复的多讲了几遍，此时上课铃声刚好响起，顾亦不肯罢休，一心想让吴晓倩弄懂，便降低了声调，继续讲题。

此时前排的某处传来了一句：“成绩好很不得了吗？现在是自习课。”

顾亦正讲到兴头上，忽一句冷水般的话语，让她愣了愣，看着眼前的题目，话到嘴边无法继续，此题的思路也就此中断。

吴晓倩有点怒了，正打算站起身来说“谁丑人多作怪”，却被顾亦扯住了衣袖，看着她摇头，食指嘘声的样子，吴晓倩便只好作罢。

顾亦的心是敏感的，对人，对事。但现实是，她不能敏感，敏感多了，计较也多，计较多了，难过也会增加。

整整一天的自习，很多学生都复习到了头大，晚上放学铃声一响，最要紧的事情便是回家，回寝室。顾亦送完住读的吴晓倩到寝室楼下后，自己也跟着放学的人流走出了校门。

高校晚自习下课的时间是十点钟，加上二十分钟的车程，从二郎公交站等车，顾亦到家的时间在十点半左右。

卸下沉重的书包，吃完父母精心准备的夜宵，简简单单地洗漱，在一系列睡觉以前的工作完成以后，顾亦终于得到解脱般的瘫倒在床上，在关了灯的漆黑房间里将自己的脑袋深深地埋进枕头。

都说时间可以冲淡过去，可是有些事想忘也没有办法忘记，一旦想要选择忘记，它偏偏就记忆深刻了。

顾亦翻了个身，将手肘覆盖在眼睛上，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也慢慢回想起了上学期发生的事情。

那是在高二上。

同学们经过高一一年的熟悉时间，各自都渐渐找到了在班级中和自己合得来的朋友，所以班上就像是一些小团体组成的大团体，一群一群的小团体们无论是吃饭还在下课，都会聚到一起聊天讨论。男生聚在一起打篮球，讨论物理，数学，女生则是相约一起上厕所，谈明星，聊娱乐，许多时候，通过成绩选座，那些成绩好的就会帮助成绩稍差的朋友们占座，所以谁跟谁玩得好，稍微留意一下，就会知道。

顾亦的性格是有点偏孤僻的，很多时候都是闷不做声的，不说话的时候很少有人注意到她，当时她跟吴晓倩还不是闺蜜时，她的座位旁边常常都是男生，而王雄就是当时因为选座位时被科任老师叫去办公室拿文件，耽误了选座的时间，才坐到顾亦旁边的。

王雄也是个不太说话的人，但他在班上玩得好的却有好几个，顾亦呢，与班上的同学都保持着淡淡的同学关系，说起来，她就像是班级里的独有群体，又像是班级里的那个最大团体，她与大家的关系都很好，也都不好。

自从王雄坐到顾亦旁边后，她从来都没有主动找他说过话，就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年级开展了歌唱比赛。

这个比赛是要求每个班都必须参加的，像顾亦所在的全年级的最好尖子班，肯定是希望在这次比赛中获得名次，让其他班知道，尖子班除了成绩优异以外，其他方面也是很强的。

曾黎为了让班级里的每一位同学在学习之余有所放松，也为了让大家都有登上舞台的信心，于是，安排的节目是大合唱。为了拿到比赛名次，曾黎光是排位子，排队列都花费了两天时间，排来排去，为了男女搭配，顾亦和王雄排到了一起。等到排练结束后的第一天晚上，王雄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和顾亦打了声招呼，两人这才渐渐开始有所交流。

后来的几天时间，顾亦晚上总能遇见王雄，他问顾亦：“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回家？“

顾亦面对他的直白，想了想，实话实说：“因为我不太合群。“。

王雄便在那一段时间和顾亦一起回家。

顾亦问他：“你顺路？”

王雄的回答：是。

后来两人一起回家被同学看见以后，班上开始渐渐起两人的哄，开着两人的玩笑。

起初顾亦没在意，直到班上的女生问起她来，顾亦才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王雄的家和顾亦的家是放学后的两条路，这段时间，王雄只是陪她回家。顾亦那时其他人的口中得知，王雄还经常发QQ动态，给班上同学以为他们在一起的错觉。

顾亦对此很反感，对王雄的印象一落千丈，也不再与他说话。

她将整件事情告诉了曾黎，在合唱比赛结束后，曾黎就将王雄的座位和一位女生的座位互换了，原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可让顾亦没有想到的是，王雄开始在空间上更新得更加频繁，“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伤害了我“等等诸如此类的话，在空间里慢慢发酵。

于是，那段时间，顾亦的性格加上没有任何解释，让班上的风向都往一边倒，顾亦明显感受到大家看她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那段时间，她仿佛成了班上的罪人。

等到高二上学期结束的时候，王雄的转学让同学更加根深蒂固对她的不好印象。

王雄是因为家里父母工作的原因才转的学，可是大家却认为是顾亦要求曾黎劝他转学的。

仅仅是因为王雄转学的当天，顾亦恰好从办公室抱着作业本出来。

舆论的力量太过强大，顾亦后来的解释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现在的局面。

顾亦就这样顺着时间线将整个事件重新回想了一遍，没想到时隔这么长的时间，班上的同学大多还是不肯相信她，眼眶的眼泪在手肘的压迫下开始慢慢不断地往外流，委屈，难过，两种情绪交杂，不知不觉间，从脸颊两边分别顺流而下的泪水已经在枕套上留下了两团小小的水痕。

这一切都是在漆黑的卧室里，不被人察觉的进行，无声的啜泣。

顾亦没有将事情告诉过父母，她不想让他们担心。

等到手肘撑得有点麻木了，顾亦才慢慢地跟着眼泪睡去。

……

这两天考试的题目都是常规题目，除了物理上的一两道难题有点让顾亦费解，其他的科目，顾亦都是正常发挥，毕竟她本身学习基础就好，平时也十分努力，考进班上前三是完全没问题的。

等到拿成绩通知书的那天，顾亦发现，她的排名从上次期末的班级第二，变成了班级第一。

顾亦看着通知书上名次那一栏的数字“1”，高兴了半天，还好没受考试前一天的影响，平时的勤奋学习果然是有收获的，她终于打败了屈尘，成为了班上的第一，年级的第一。

顾亦的父母拿着她的通知书在家看了好半天，爱不释手，一个劲地夸她能干，还特别带上亲戚好友，到酒店吃饭，为顾亦庆祝。

饭桌上，看着高兴的父母，顾亦也跟着欢喜，热热闹闹的气氛，来自亲情的温暖，在那刻，驱散了她在学校面对的冷漠和讨厌。

顾亦想到父母在每天晚上准备的点心，补汤，能在忙碌了一天的疲惫下，在她晚自习回家后，围着她转，一直等到她卧室的台灯关闭后，父母才安心的睡去，顾亦知道，现在成绩便是回报他们的最好方式。

在这个寒假里，抛开学校，抛开同学，顾亦过得很快乐。

在某天夜里，顾亦从书桌上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了一句话：高三一年，坚持。

她将它用透明的胶布紧紧地粘在桌子上。

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年，顾亦做好了和这学期处境一样的准备，并且要比上学期还要努力的决心。

开学。

新学期的开学气象浓烈，顾亦还没走到教室里的时候，在楼梯间就听到了教学楼里同学们相互追逐，彼此交流的声音，整栋大楼里都是闹哄哄的。

时隔两个多月的暑假没见，大家都好像有许多话要说，看着班级里的热闹景象，走到门口的顾亦正在心里表示对有些张牙舞爪的同学感到夸张时，看见对面吴晓倩正挥手招呼着她。

“来了呀，暑假过得怎么样？”吴晓倩将脸凑过去热情地询问

“还行。”顾亦一边拉开书包，一边回答。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