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在办公室，卢景林负责收发和党务工作，这是一个很需要耐心的活，倒也适合卢景林，他能坐得住，在办公室一动也不动也能呆半天吧，这点让华明海很佩服。医院每天来来往往的文件有一寸多厚，得审阅、分发，待领导阅示后还要交相关部门处理。主任刘有权虽说是负责全面工作，可公文上的是他是从来不管的，他的心思几乎花在小车班和办公用品的购买方面，对了，还有医院门口那十几个铺面。除了这些东西有油水外，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刘有权不会写材料。在精神科时他倒是经常写广播稿，可那是两码事，他写的那些广播稿和小学生的作文差不多，写材料就不同了，不但要求有一定的文字功底，还要有对日常工作的总结、归纳的能力，这点刘有权就差多了。华明海除了负责宣传工作外，还负责人事工作。
管人事在别的单位绝对是个美差，但在四医院就不是了。四医院由于离城远、工种又特殊，因此有点本事的人就千方百计的往城里走，有走的当然也就有进的。为了维持医院的正常运转，院方总是在千方百计的引进人才，而下面县里、镇里想到城而一时又去不了的所谓人才，也千方百计的把四医院当做跳板。也因为这样，四医院的人员流动量大得惊人，在西江市有人把四医院戏称为“人才交流转换站”。一个单位人员流动大，管人事的自然工作量也就大了，工作量一大注定给华明海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
这天，他刚上班还没进到办公室，就让外科一个姓高的医生堵在机关楼门口，这高医生是院里的大伙戏称的“五大常委”之一，他平时不太吭声、一双单眼皮的眼睛总是透出一种生冷的目光，好像见了谁都是欠了他的钱似的，华明海最怕这样的人，知道这姓高的肯定是来者不善。果然，这位姓高的开始质问了：“你是干什么吃的，调个人搞了三个月也搞不通。”华明海知道他讲的是他妻子调动的事，正想向他解释一下，可高医生不知大清早是受了什么刺激，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继续大声喊道：“难道你们机关干部就是这样办事的吗，能拖就拖、能蒙就蒙。占着茅坑不拉屎，光拿奖金不干活......”姓高的越说越来神，别看他平时板着脸，不言不语的样子，现在叫喊起来可是一线过，流畅得很。这时一些上班路过的人也围过来看热闹，这让华明海很难堪，高医生可是不依不饶，继续责问道：“听说你是转业干部，你在部队是不是也这样？”这话彻底的激怒了华明海，转业回地方以后，他最讨厌别人拿部队来说事，他气得双手握紧拳头，脖子上涨爆出青筋，一副准备和人拼命的样子。高医生大概看出势头不对，再横的人也怕拼命的，赶紧说：“我不和你讲，我找院长去。”说罢，他一摔白大褂转身便走。
华明海回到办公室不久院长就来了，华明海知道姓高真的找院长告状了，他站起来等着院长训斥。谁料，院长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一脸平静的说:“小华，外科高医生爱人的事抓紧办了吧。”华明海本来想和院长解释一下，可看到院长这样，他反倒说不出来，只是应道：“好的，我抓紧就是了。”
高医生和他的妻子是同学，俩人在医科大时就好上了，毕业时高医生分到了四医院，他自认为自己命不好，一个大学本科生到这么个二三流的医院，太他妈的憋屈了，因而平日里总是和另外几个“常委”在一起，动不动就是牢骚怪话，一副怀才不遇的样子。而他的妻子命比他还差，分回到上学前的县农场职工医院。他妻子学的是妇产科，而四医院的唯一产科医生去年就退休了，现在返聘回来，医院从长远考虑，计划把他的妻子当做人才引进来，一来可以解决高医生两地分居的问题，二来医院妇产科的发展也后续有人。
在中国人事调动是最复杂、最繁琐的事情，有报刊曾登过这么一幅漫画：一个疲惫不堪的人手里拿着调动申请表，在跑一条艰难漫长之路。有人形容，在中国跑调动要填十几个表、盖几十个印，话也许夸张了些，但人事调动手续之多、程序之复杂却是实实在在的。以高医生妻子的事情为例，要经人事局、卫生局、编委办、经贸委、610办公室等等七八个部门，每个部门几乎都要走研究、审批、签字、盖印等流程，如果下面县区调到市里还得市领导签字，总之，没有过五关斩六将气魄难以成事。在高医生妻子调动的问题上责怪华明海的确有点冤，为了她的事华明海上上下下跑了十几次，不是找不到人，就是找到人了人家不给办，理由很多：领导没研究、领导没签字......左一个领导、右一个领导，让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大多时候只能是无功而返。
当然，难也得办的，毕竟是工作，何况院长发话了，多年的部队生活使华明海养成了一种对工作负责和绝对服从命令的性格。他到了刘有权办公室，说：“主任，我要出去一趟，办高医生妻子调动的事，要个车好吗?”
刘有权正和租用医院门口商铺的几个老板聊事情，见华明海来了显得有点不耐烦，问道：“怎么又是这个事，这么久还没弄通？”
华明海答道：“没呢，还得跑。”
刘有权说：“你去司机班要，就说是我说的，让他们去。”
一般来说，出车是要有派车单的，刘有权这样，一方面是在敷衍他，另一方面是在这几个老板面前耍威风。华明海不好再说什么，应了声扭头便走了。
司机班里几个人正在看球赛，久不久传出几下哇哇的叫声，大老远都能听到。华明海进去对班长说：“班长，能派个车吗？要到市里办事情。我和刘主任讲了，他让我直接过来。”
那班长也是真牛，眼睛盯着电视机，看也不看华明海一眼，硬梆梆地甩了两个字“没车！”
华明海指着停在门口边上的桑塔纳，问道：“那不是车吗？”
班长没有理会他，“哇”一声又大叫了起来，进球了，他们像中大奖似的兴奋着。
华明海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他早就听说司机班这帮人懒，难伺候，今天算是见识了。也难怪，平日里他们干多干少是一样的，除非跑长途，否则是一分钱的补助也没有，因此，到市里办事他们是能赖则赖，能推则推。只有刘有权能喊得动他们，因为他们修车、加油都离不开刘有权的签字。
华明海找邻居家的大叔借了辆自行车，其实医院里城里并不是很远，不到十里地，华明海年轻力壮，不用半个小时便到了。
人事局办调动的是个胖子，胖子早已认得他，见他来了显得很不耐烦，说：“怎么又是你，不是和你讲了吗，领导还没开会研究。”
华明海问道：“领导什么时候研究呢。”
“不知道，也许今天，或许明天，弄不好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领导的事情我那说得准！”
华明海并不死心，说道：“您帮一下忙，给我盖了印我也好回去交差！”称呼都用上“您了，华明海希望能打动他。
谁料，人家并不买账，把手中在笔往台上一拍，说道：“行，你下个文任命我为局长，我马上给你签。”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华明海知道在讲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看来，今天又是白跑一趟了。他只好悻悻地走了。刚出到大门迎面走来一个人，看似面熟，还没等华明海反应过来那人先开口叫了：“华明海是吗？”
原来是华明海上军校时的同学-——李学强，因为都是西江籍的人，上军校时还有些来往的，只是后来毕业后分到了不同的部队，就不联系了。十年不见，李学强竟有些发福了，难怪华明海一下子没认出来。
老同学、老战友相见免不了寒暄一番。
“你是李学强？”
“是啊，华明海，你也转业啦?”
“转了，我是去年转的。你呢，你是那一年转的？”
“我是前年转的，比你早一年。”
“你转到那啦”
“诶，就在这人事局里。你呢，在那高就？”
“什么高就，就在四医院，打工。”
正说着两个年轻的姑娘走过来，她们热情地向李学强打招呼，喊：“李科长好！”
“哎呦”华明海打趣道：“都当科长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副的、副的。”李学强谦虚的说。
“副的也不错啦，进步够快的了。”华明海说。
“诶，老同学，你来这干啥？”两人寒暄了半天，开始进入了正题。
“唉，还不是单位里人员调动的问题！”华明海把情况简单向李学强讲了一下。
“就这事？”
“是呀，这事也真够头疼的，今天院长还过问了呢，工作不好做啊！”
“这样吧”李学强抬手看了下腕里的手表，说：“快下班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一下，我请你吃饭。”
“还是我请你吧。”华明海说，他也着实想和老同学聊聊。
“别争了，到我的地盘听我的。”说罢，拽着华明海就往旁边小食店里走。
李学强点了三个肉菜、一个青菜，外加一个汤水。华明海心想两个人怎么吃得这么多了，想制止他，可他甩甩手，意思让华明海别管。菜点完了，李学强对华明海说，你先在这等会，我去去就回。
不到十分钟，李学强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人。华明海一看竟是那管人事的胖子，李学强介绍说这是我们人事局的元老，叫六叔。又介绍华明海说，这是我军校的同学、好哥们华明海，现在四医院工作。
在华明海看来两人在这样的场合见面似乎有点尴尬，可人家六叔倒一脸坦然，就像他和华明海从未打过交道似的，还主动地和华明海握手，说：“老同学，好啊、好啊！”
李学强要了一瓶酒、两包烟。他知道华明海不抽烟，便扔了一包给六叔，自己留了一包。华明海明白老同学的这顿饭是想帮他促成事情的意思，他心里十分的感激，心想等下自己一定要把单给买了，别让人家出力又出钱。
六叔的烟瘾很大，喝了两口酒就更大了，烟是一支接一支的抽，这支刚抽完马上抽出一支对上火，连打火机点烟的功夫都省了。
三个人喝得很开心，李学强一个劲的招呼六叔，似乎这顿饭专门是为他而请的。华明海当然也明白李学强的用意，也不时地在边上喊“六叔，敬您、您喝。”
六叔被这同学俩弄的是心花怒放，好不惬意！酒足饭饱，六叔说要回去休息一下。坐机关的人都有睡午觉的习惯，六叔这么胖，午休更是少不了的，俩人没有留他，一直把他送到了门外，临走时李学强把自己那包烟也塞给了他。
送走六叔，华明海便掏钱准备结账。
“干什么？”李学强一把拉开他，说：“讲好了，我的地盘我做主。”
刚结完帐，六叔折返回来了，他把盖好印的“人员调动发通知书”和“人才交流表”递给华明海。华明海喜出望外，没想到折腾几个月没办下来的事情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回医院的路上，华明海心情一直不能平静，今天的经历对他的触动很大，特别是老同学那番话：做一个男人不但要大方还要会来事，光大方、舍得花钱，但不会讨人欢心、哄人开心肯定不行；反过来，光会讲好话，没有实质性的东西更不行。总之，拍马屁拍到你自己感到恶心，送礼送到你心痛，事情就好办了。
回到医院刚好上班，在医院门口华明海遇到了文院长，文院长问他：“小华，去哪了，弄得满头大汗的。”
华明海说：“上午去了趟人事局，把高医生爱人调动的事给办了。”
“情况怎样？”
“办通了，就差去省农垦局盖个章了。”
文院长听了很高兴，说：“办通就好、办通就好！辛苦了，你回去休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