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苏墨篇】如果我变成回忆
作者: 顾云更新时间:2016-06-29 22:44:29章节字数:5372

今天的她,戴着凉帽,穿着花裙子,踩着人行道上的格子,一步一跳地走着。她的嘴角微微翘起,像只顽皮的小猫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事物,微风轻抚她的发丝,她的头发长了许多,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小光头了。


她依旧像小时候那样,喜欢跳着格子走路,对任何新鲜事物都充满了好奇,还喜欢用手捉蝴蝶,她捉蝴蝶的乐趣不再于能不能捉到,而在于跟蝴蝶追逐和奔跑的过程,她很善良,尊重每个生命体,甚至看到落花她都会伤感一阵子。


我从背包里拿出相机,把这美好的画面记录下来,我想记住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道路两旁的紫薇花成簇地开放,阳光被树叶切割成碎片,洒在道路上,我忍不住从背后叫了她的名字,她竟然回应了我,我内心有按捺不住的欣喜,我以为身为张北北的她依旧能记住我是谁,可当我走向她,想像以前一样摸摸她的头发的时候,她竟然像受了惊吓的兔子一般往后退了两步,接着转身离我而去。


那一刹那,我的心凉了半截,她往后退这一小小的动作,让我清醒地认识到,我给她的伤害大到自己都无法想象,哪怕她已忘记从前,忘记了我,我以为我们再次相逢可以重新开始,却没想到她单纯善良的心依旧被阴影覆盖,以至于让她头也不回地往身后逃走。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她离去,一如当年她静静地看着我离去,这种滋味,今天我终于体会到了。晚上,回到寝室,我把相机里的照片传到电脑上,电脑文件夹里面林林总总四万多张相片,全都是她,微笑的她,低头的她,冷漠的她,腼腆的她……都是我心里的她,那个让我念念不忘十五年的她。


我把相片一张一张慢慢地翻阅着,时间开始被定格,回忆似受困之兽拼命挣脱时光的枷锁,冲破我理智的城墙,慢慢浮现在眼前。1997年,我们相遇在那暮春时节,花谢花飞花满天,她伸手去接落花,神情有些忧伤,那是我至今都琢磨不透的表情,那不该是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孩该有的表情。


她有着白皙的皮肤和黑色柔顺的短发,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天空中飞舞的彩蝶,我竟看得出了神。连忙用相机把这一幕拍了下来,那时候的相机老式得不得了,我却感激自己那天对母亲死缠烂打,成功地拿相机出门,如果我没有那相机,错过了这个场景,我想我会懊悔一辈子。这也是我为她拍的第一张照片,也是我们缘分的开端。


母亲拉着我的手向她走去,她的妈妈看见我们走了过来,也拉着她的手朝我们走来。母亲用宠溺的眼光看着她,伸手想去揉揉她的发,我却迅速地伸手阻挡母亲这一动作,母亲当我小家子气跟女孩子计较,其实我是不想别人也宠溺她,除了我。第一眼看到她,我就知道,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很多年以后的我终于相信,一见钟情这个词竟然也适合用在我身上。


她总喜欢跟在我后面,我去哪里她就跟到哪里,我偶尔走快些逗她玩,她就小小地抱怨我说墨哥哥竟然不等我,自己先跑了,我不跟你玩了。每次听到她说这话我就很是担心她真的不理我了,所以每次我都会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她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我便伸出手,她很听话地也伸出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这时候的她就会露出微笑,白白的牙齿粉红色的唇,笑起来两只眼睛弯弯的像月亮,格外好看,我会为此而看着她的表情失了魂,不知不觉地就伸手去摸摸她的头发,她总会低头眉眼含笑地看着地板,脸颊上微微泛红,甚是可爱。


自此之后,我的身后就多了个小跟班,每天围着我转,我做什么她也跟着做什么,我吃西瓜她也拿着勺子挖着西瓜吃,我吃饭她也跟着我一起吃饭,我看电视她就坐我旁边一起看。有一回我假装摔倒,她看见了也一屁股摔到地上,结果疼得她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我连忙拉她起来坐在椅子上,“疼不疼啊”“疼,那你呢?”“我是觉得不疼所以才摔的,你怎么也跟着我一样摔地上呢?傻贝贝”“哥哥,你为什么不事先跟我说一声啊,不跟你玩了。”她噘着嘴小声地嘟嚷着。


她最讨厌玩的游戏是捉迷藏,因为她害怕找不到我;她最喜欢玩的就是秋千,虽然每次都因为身高不够腿短而无法蹬地摇起秋千,这时候我就会在她身后轻轻地推着秋千,看着她天真的笑颜我都会着迷,她一边微笑一边唱着童谣,裙摆随风飘扬;她紧张的时候喜欢看着地板,脚在地上划着半圈,声音轻轻地说着话,一如那晚她向我表白时的模样,她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我微笑着看着她的侧脸,没想到她表白之后眼神充满冷漠地转过头来看我,我立刻收回微笑假装没看到;她不喜欢别人用她的勺子吃饭,包括她妈妈爸爸奶奶在内,但除了我,我们喝汤吃饭吃西瓜都是用同一个勺子;只要一想起过往,想起那些快乐的时光,我支撑下去的信念就不会动摇,如果可以,我多想时间就定格在1996年,我们永远都不要长大,这样悲剧就不会发生,我们也不会有痛苦。但造化弄人,让我们爱得那么折磨,但我相信守得云开见月明,终究会有一天,所有的一切都会重归美好。


处于亚热带地区的N市每到冬末初春都看不见树木凋零,树叶依旧绿油油地长在树枝上,还有些说不出名字的野花开放。然而1998年的初春,从不下雪的N市竟然下起了大雪,要知道,N市的很多老人活到七八十岁都没看到过N市下雪。此时此刻,面对百年难得一遇的雪景,整座城市没有一个人感到惊讶和欣喜,反而笼罩在一种肃杀的氛围之中。


1998年1月3日N市早间新闻准时播报:“贪污受贿近百万,涉黑走私大毒瘤,原G省副主席刘炳君被判刑……刘炳君……涉黑及走私毒品……当前一些地方黑恶势力的突出特点是“权金化”……一方面则加紧政治渗透,打造保护伞,在极少数地方,甚至影响到基层政权运行……。”这颗G省N市的大毒瘤终于连根拔起,永无翻身之地,为此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我叫苏墨白,出身仕宦世家,父亲曾任N市市长,拔掉刘炳君这颗毒瘤是他做市长的唯一目标,一日不除刘炳君,百姓一日不安心。父亲的大学同学兼好友的张叔叔是N市赫赫有名的大律师,他和父亲合作,与刑侦处的警司一同侦查,终于找到了可以证实刘炳君贪污走私的致命证据,而涉黑方面的证据却不够充分,为了能将坏人一网打尽,目前能做的就是等,等机会,等他们先下手的机会。


为了引蛇出洞,父亲和张叔叔放出消息称已经掌握刘炳君犯罪的致命证据,此时刘炳君如履薄冰,再也按捺不住了,他终于下手了。他的魔爪伸向了我,我记得当时我跟贝贝在公园里玩秋千,忽然一辆面包车停在了我们面前,一群穿着打扮流里流气,眼神凶恶的黑社会拿着棍子从车上下来,我看着来者不善,立刻站到贝贝前面,镇定地说:“你们要干嘛?”他们二话不说地拿出胶布和绳子,把我的嘴巴封住,把双手捆绑起来,贝贝在一旁尖叫起来,连忙上前去咬那个流氓的手臂,那混蛋气得把贝贝也捆绑起来,我们两个被蒙着眼睛扔到车上。


车子开了很久很久才停下来,他们押着我和贝贝进了一个貌似是地窖一般的空间里,潮湿的味道发闷的空气还有丝丝的凉意渗入肌肤,让我不禁打了寒颤,我很想说话,叫贝贝不要怕,可是我的嘴巴被胶布封着,什么都做不了。


刑侦处的刑警已经部署好一切,就等待坏人们自投罗网,我想过不了多久警车就会来了。这时,地窖门被打开,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进来,接着我的眼罩被摘下,胶布被撕开,终于看清了那男人的颜面。


就是所谓的刘炳君叔叔,他安慰似的对我说:“小苏啊,别怕,叔叔在这呢。来,过来,只要你回答我的一个问题,你就可以带着你的贝贝妹妹回公园去荡秋千,如果你不配合,那就只好等你爸爸来咯。”


“什么问题?”我毫无耐心地问着。


“你爸爸和张叔叔最近有没有跟你说起我啊?如果有,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只要你肯帮忙,我就放了贝贝让她安安全全地到家,否则,就不要怪叔叔的枪射得不准咯。”他的眼神里透出一股杀气,让我毛骨悚然。


果然是黑社会,得寸进尺,厚颜无耻!可我就是不听他的话,我让他凑近我,我好说出他想知道的答案。当他靠近我的时候,我向他啐了一口,他二话没说就直接一巴掌打到我脸上,火辣辣的疼。


一旁的贝贝,立刻尖叫着说道:“我知道答案,但你们不可以打墨哥哥”


“还是贝贝乖,贝贝你跟叔叔说说你爸爸都和苏叔叔都聊到我的事了吗?”刘炳君一脸奸诈地问着。


“当然有提起你,好像说什么证据之类的,我听不大清楚,因为大人谈事情小孩不可以偷听的,我就知道这些了。”


“噢,那贝贝能不能……”刘炳君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地面上开始有了很大的动静,杂乱的脚步声和枪声透过地窖的门传入我的耳朵里。刘炳君立刻拿起手枪防备起来,吩咐旁边的马仔拿东西来,然后对着我们说:“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我们来做个交易吧,小苏别怪叔叔狠心,我现在放你出去,不过贝贝我不会放她走的,你回去之后跟你爸爸和张叔叔说,如果不想让贝贝再也见不着你们,就把证据交给我,具体时间和地点我会再通知。为了保证你准确无误地传达我的话,我先给贝贝打一针,以防万一,阿星,拿东西过来,小苏这可是宝贝啊,多少瘾君子想要都要不到呢,可贵了这玩意儿。”


“不!你这个混蛋!你敢给贝贝注射毒品,信不信我出去之后把你杀了!你给我住手!住手!”我声嘶力竭地喊着,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我的贝贝,针头狠狠地扎入贝贝的手臂,疼得贝贝眼泪不停地流,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贝贝受伤害,那一刻我多么希望自己能替她承受这一切!贝贝,我一定会消灭他们这些坏人的,一定会的!


警铃声震天,枪声刺耳,一场大乱斗之后终于平静下来,坏人们一个都没有遗漏地被抓捕入狱。这桩从前期调查到部署到捉拿归案花费四年之久的大案终于结束了。后来的后来,坏人们终于遭到了报应,该死的死该监禁的监禁。可是我的贝贝,却因为这次的绑架给身心都造成了巨大创伤,被送到医院之后的她紧紧地揪着被子一言不发,不哭不闹,只是睁大瞳孔看着天花板。


突然她小小的身躯开始不停地抽搐,说着乱七八糟的话,疯了一样不停呼喊挣扎,护士们立刻进来将她的手脚用绳子捆绑起来,尽量保护她的安全,她的毒瘾犯了。我按照医生的吩咐躲在门后看着她,不能出现在她面前以免她情绪不稳定,像这样只能看着她痛苦却不能为她做些什么的感觉让我既心痛又无力。心像被刀割一样,血一点一点地流淌,现在我的内心只有仇恨,也只剩下仇恨了!


父亲以及张叔叔在医生办公室里面讨论着贝贝的情况,我正打算跟医生说贝贝毒瘾犯了,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张叔叔的声音:“这帮畜生!竟然给我女儿注射毒品!我一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目前主要任务还是先给贝贝戒毒和排毒,然后再进行心理治疗,这次的经历对于一个四岁多的小女孩来说可能会成为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如果治疗方案正确,贝贝心态乐观,治疗效果会更好,也可以痊愈,所以大家要有信心,也要对贝贝有信心。”医生语重心长地说道。


“治疗期多久?”


“这个说不准,因人而异,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给贝贝设计几套治疗方案,一切都以贝贝的心理变化而定。快的话几年,慢的话也有十几年,但只要贝贝能够痊愈,我们就要努力试试。现在我们就去看看贝贝,让她从黑暗中恢复神态。”


听完医生的话,我立刻推门而入,要求自己也要进入病房看看贝贝,医生同意了。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各种心理测试,医生初步断定贝贝患了心因性遗忘症,这种选择性失忆是一种自我逃避,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心理现象。人们在无法承受某些刺激或者是打击的时候,身体出于条件反射,会采取一些保护措施来保护我们的心理承受。 它也是一种选择性的反常遗忘现象,多在遭受痛苦打击之后突然发生,过一段时间之后,也可能因为一些其他的强烈精神刺激而突然又恢复记忆。 恢复情况只能视个人自己的情况而定,既然选择逃避了说明自己不能承受,等到哪天能坚强的面对了,那么就会恢复失去的记忆了。


医生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看看贝贝的心理变化才能做出最终的治疗方案。由于毒品的折磨,让贝贝的精神时而亢奋时而痛苦,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打击让她出现了人格分裂倾向,一个善良乖巧的人格和另一个冲动易怒暴戾恣睢的人格交替控制着贝贝,反复折磨着她。医生说,以目前的医疗水平要彻底治愈需要更长时间,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她记起来所有的事情,必须面对真相才能把她的心魔揪出来,然后通过各种心理治疗瓦解心魔。后期治疗主要是以心理治疗为主,包括找出并适当处理压力源、适度的倾听、催眠治疗或以药物辅助式的会谈、鼓励贝贝去克服症状(如回忆)。


于是我们导演了一部悲剧让贝贝入戏,让她在失去我的痛苦之中恢复记忆,这是最残忍的治疗方案,却又是目前唯一的一丝希望。就在1997年的初春,我苏墨白死于一场车祸之中,从此世上再无苏墨白,只有苏墨。临行前,我对着病床上的贝贝说:“如果我变成回忆,你还会记得我吗?”贝贝疑惑地看着我,接着又点点头表示肯定。我揉了揉她的头发,纵使心中再不舍,终究还是要让贝贝独自一人面对现实,少了我的未来,你要更坚强才是,贝贝,等我,我们要在彼此最美好的年华相遇……


天空飘下雪花了,贝贝,你看,上苍也觉得你是个乖孩子所以送给你一场期待已久的漂亮的雪景。我们满怀期待地希望贝贝能够想起来,却没料到贝贝再一次陷入了心因性遗忘症中,这次的打击让她记得任何人,唯独忘了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全部归零,我们只好寄希望于时间,等到某天贝贝自己清醒了,所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为了更好地给贝贝治疗,我们为她改名换姓,让她以张北北的身份以及目前稳定的人格去生活,等到恰当的时机再给予她刺激,让她彻底把心魔摧毁。在这漫长的时光中,你的伤心总有一天会痊愈的,我相信,你还会记得我,我在未来等你。不要害怕,我一直在你身后看着你,一天天一年年,我的贝贝长大了,变得愈发亭亭玉立,原谅我的狠心,让你独自承受这一切,因为这是我守候你的方式。


如果我变成回忆,请不要为我流眼泪,因为我最喜欢的,是你微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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