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4年,我还记得那一年我刚到《环球日报》杂志社任职,在那个互联网媒体把传统报刊业逼入死角的年代,《环球日报》还是一份濒临停刊的又毫无影响力的报纸,而当时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记者,那个时候同事们都叫我“菜鸟”,他们总是对新人不甚友好。
我很感激当时《环球日报》的总编威尔•奈特尔,如果不是他的无心之举我不会有今天的成就,我不会拥有采访夏洛•兰图先生的机会,我不会得普利策,我不会坐上日后报刊界的翘楚《环球日报》的首席记者的位置,董事会那群老家伙在奈特尔退休之后也不会力荐我成为《环球日报》的总编,但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不会采访夏洛•兰图先生,我永远忘不掉那一天,那是2114年2月5日,那一天我见到了夏洛•兰图先生,对,是面对面,采访刚开始的时候我居然没有意识到坐在我对面的人究竟有多伟大,他开启了一个全新的未来……
2114年夏洛•兰图正值壮年,28岁继承了父亲的小型企业兰图机器人股份有限公司,研发并生产机器人中最低端的类型——家用机器人。机器人的开发和生产已经持续了一百多年,当年市面上不知道有多少公司研发和生产机器人,机器人的普及程度不亚于智能手机和全息投影电视,每个家庭几乎都有一个可以供人类驱使的机仆,甚至在社会日常的运转中也离不开这种没有思想的东西。
关于机器人这种老掉牙的新闻报道我的同事们更愿意去那些制造机器人的大公司报道他们的最新款,报道那些华而不实的新功能。所以像兰图企业这种小型企业的采访任务主编只会塞给“菜鸟”,再次对这个无心之举表示谢意。
我是在兰图大楼的会客室见到兰图先生的,说实话那地方叫大楼实在有些勉强,那只是一个只有三层楼的破旧办公楼,加上利用地下车库改造的企业生产研发部,这一切实在有些寒酸,但这一切并不影响天才发挥他的才能,寒酸的环境并不影响夏洛•兰图改变世界。
我永远忘不掉夏洛•兰图的样子,他的脸上总是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无框眼镜静静地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两只明亮的眼睛一直在眼镜片后面打转,他穿着一身修身的蓝色西装,一条印花领带显得紧跟潮流,略带一点玩世不恭的意味。曾经有一刻我以为坐在我对面的兰图先生并不是一个老板,而是一个好莱坞电影明星。
兰图先生起身,对我伸出右手,希曼先生,感谢你能来对我的企业进行专访,很感谢,因为我向很多家报社发出过采访邀请,他们都不搭理,我只能说他们放弃了一则绝佳的新闻。”说到这里我记得他很无奈地耸了耸肩。
我说,兰图先生我需要更多的材料,更多更多的材料,我才能在《环球日报》上为贵公司撰写文章。我看到兰图先生嘴角上扬,他很不合时宜地打了一个响指:“我保证你不会失望,而且会满载而归。
我没有说话,那个时候我只是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根本不相信。
我相信兰图先生看出了我心中的质疑,他并没有说什么,但是我很肯定我 看到了他一闪而过的不屑,或者是轻蔑,我不想说假话,那个时候我真的对他产生了一种厌恶,只想尽快完成采访。
兰图先生从他的西裤口袋里拿出智能手机,拨通一个号码,手机顶部的全息摄像头立刻将一个虚拟的屏幕投射在空气中,一个女人的头像缓缓地呈现在屏幕之中。当我看清楚她的样子的时候,我发现她就是刚才在企业大门口接引我的兰图先生的私人助理莫妮卡小姐。
兰图先生问道,下面搞定了没有?
一切OK,莫妮卡小姐一边说一边做了一个OK的手势。
“我们走吧。”兰图先生“噔”的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一下子拉住我的臂弯,我只能说他的力气实在有些大,他对着我说道:“走吧,我带你去看公司新开发的产品。”那时他的表情我现在都还记忆犹新,就像一个孩子做成一件东西一定要在其他人面前炫耀一样。
我们搭乘电梯到了地下车库,不应该说是生产研发部。我还记得在搭乘电梯的过程中,在哪个密闭的空间里,我很不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有一点轻微的幽闭恐惧症,而另一方面兰图先生一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好像想要看穿我的内心一样,哈哈,我当时想我可不是同性恋,我只想该死这混蛋电梯快一点。
我得承认我还在诅咒这次采访,诅咒奈特尔为了兰图企业提供的一千美金的采访费,派我来这种根本没有任何媒体愿意搭理的小型企业,即使是在这种信息化时代,报刊杂志业早就被网络媒体逼得几近崩溃的时候,也只有《环球日报》这种毫无影响力的报纸愿意在收了钱的情况下来采访。
电梯门开了,虽然我只在电梯里待了不到十秒,但是我却有一种莫名的解脱感,好像在里面待了一个下午一样。莫妮卡小姐就站在电梯门口等我们,我不得不说,之前我一直没有感叹的这件事,我觉得这里有必要说一下了,她实在太美了,栗色的头发卷曲柔滑吗,典型的东西方混血面容,特别是那一对眼眸,淡蓝透着纯真清澈,微微有一点厚的嘴唇又透出一丝性感。白色衬衫开襟处胸前的秘辛隐约闪烁,我一下子面色潮红,我现在想起来只能说年轻真好。
兰图先生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捏了捏我的肩膀,径直向前走去,然后冲我打了个响指,对,就像这样,他说欢迎来到我的造梦工厂。
莫妮卡小姐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兰图先生一直走在前面,他依次地给我介绍这一个又一个兰图企业的产品,各式各样的家用机器人……我只能说和其他公司的产品大同小异,和大公司的产品比起来,它们的样子实在太落伍了,难怪销量一直上不去。
不过我秉承着职业精神,还是拿出智能电脑手机拍照,利用语音编辑文字功能,口述我的所见,然后利用全球覆盖的无线网络,把我编辑的文字和图片传到报社的文字处理机器人的控制电脑里,它会自动根据素材组合成文,文笔一流。
莫妮卡小姐玩笑道,作为记者在当今这个依赖机器的时代,想要获得普利策,恐怕只能看究竟谁的题材更好了。我点头表示赞同,说实话我对这名女郎,很有好感。我对她的兴趣比对这堆司空见惯的机器人,可是要大得多,我脑子里都已经在计划着如何邀请她看电影了。
嘿,希曼先生你来看这个,兰图先生示意我过去,在我眼前的是一个金属质地的人形机器人,兰图先生告诉我它叫比利2代,这个机器人说实话并没有什么特别,就是一个仿人形机器人,看起来就像一个只有金属骨架的人。兰图先生打了一个响指,他喜欢这个动作,比利2代原本垂下的头,登时抬了起来,空洞的眼睛眶了立刻投射出深蓝色的微弱光芒。
他能干什么,我问道,一个机械的声音洪亮地回答道,比利2代我什么都能做,请主人吩咐,我吃了一惊,我没有料到这个机器人居然可以如此流利的回答我的问题要知道目前市面上还没有一个公司生产出来任何一个机器人可以达到和人类交流的程度,要知道如果兰图企业这个机器人可以做到这一点,无疑我这一次简直可以说是赚翻了,兰图企业也很有可能凭这项专利跃居机器人行业龙头。
我惊呼道,这玩意儿能和人类交流?!我是说真正的交流,而不是总是重复那么几句话!
莫妮卡小姐凑在我的耳朵边上说道,比利系列一直是兰图先生自己独立设计,并亲自进行最核心的机器人芯片的设计、制作,通俗来说就是机器人的“脑子”,这是定义一个机器人是否智能和优越的最主要条件。我还想再试试这个机器人,我向莫妮卡小姐投射出一个渴望的眼神,她点了点头。
你知道你自己是什么东西吗,我问道。
我不是一个东西,我是人,噢不,我是机器人和人还是有一点不同的,做个朋友,比利2代说完竟然向我伸出他的右手,这下子我惊呆了,这个机器人竟然如此智能,模拟人类行为语言竟然达到这种高度。
我伸出手和它轻轻握了一下,然后迅速抽回手。嘿,伙计,别这样,比利2代说道,它的语言似乎在对我刚才的行为而抱怨,不过它的声音很机械,没有一丝感情。
你得给我说对不起,比利2代继续说道,甚至挥舞起它的双臂表示抗议,关节扭动起来,齿轮摩擦得咯吱作响。
我没办法压抑我的情绪了,我简直无法相信这一切是真的,这时兰图先生打了一个响指,够了比利,睡觉吧,话音刚落机器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头颅、手臂一下子垂了下去,毫无生机。就算我时隔四十多年,现在想起来我都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我内心的激动。
莫妮卡小姐似乎看出了我的震惊,她轻轻用手捏了下我满是汗珠的手掌,她的手很冰,但是那一刻我的心很暖,还是那句话,年轻真好。她告诉我这可不是兰图先生最得意的作品,那才是,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方匣子,没错,就是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的方匣子。
兰图先生立马纠正道,不是最得意的,是未来最得意的作品。此时的我对眼前这个人早已没有了任何不满的情绪,只有尊敬、崇拜,他是一个天才,不折不扣的天才。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个匣子,会成为最伟大的机器人?兰图先生莞尔一笑,他用食指轻轻戳了戳自己的脑门,它还缺少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那件东西就在这里面。
这里面,是啊,当然在天才般的大脑里,我赞许道,这话绝对不是奉承,的的确确发自肺腑,兰图先生没有说话,只是挑了挑眉毛,半边嘴角上扬,然后耸耸肩。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说错了话,只能转过头向身边的莫妮卡小姐求助,所幸莫妮卡小姐嫣然一笑,给我做了一个“没关系”的口型。我很快意识到了这次采访意味着什么,我的对象绝对不是一个凡人,他是天才,这也是一条让我走向成功的捷径。
我一边口述所见,一边拍照,不知不觉采访结束了,我们三个人回到了会客室,我坐在沙发上,我那时候的心久久不能平复,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我还是不敢相信我究竟看到了什么,我很清楚我的思绪现在完全聚焦在生产研发部那个仿人形机器人身上。
莫妮卡小姐为我端来一杯咖啡,为兰图先生端去一杯冰镇可乐,兰图先生打趣道可乐就是他毕生的挚爱。我们边喝边聊,兰图先生再次对我表示感谢,他需要我这样一个事件的亲历者去向大众述说我所看到的不可思议的成就。
我呷了一口咖啡,说道,这次报道出来过后,兰图公司和《环球日报》一定会一夜爆红,您拥有有这样的专利技术,根本不用担心会有其他公司分一杯羹,这样的技术早就领先了其他公司起码二十年,不,应该更多,三十年。
兰图先生咕隆喝下一大口可乐,打了一个响指,其实比利2带并不是目前我们公司最好的作品,比利3代才是,它搭载的机器人芯片“杜马i5”才是我目前最满意的作品,近乎于人类大脑的“大脑”,那才是最完美的人形机器人。
我必须要说那一天我受到了太多的震撼,我几乎见证了我以前完全不敢想象的科技,但是我得承认,兰图先生这句话着实又让我吃了一惊,我实在无法想象比利2代居然还不是兰图企业的最新最尖端的科技,我实在无法想象竟然还有比利3代的存在。
我心中暗喜,这一切会在明天引起轰动,所有的媒体都会因为错失良机而追悔莫及,除了《环球日报》。
我追问道,我能不能看一看比利3代,如果方便的话,我知道或许比利3代是兰图企业的保留性产品,这种秘密产品通常是不愿意轻易给别人看的。
有什么不方便呢,我可是把我未来最得意的作品都给你看了,其实比利3代你早就看过了,兰图先生笑着说,笑得很张扬,桀骜不驯。
早就看过了?我可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看过?
我端起咖啡,带着疑惑的表情看着他,我知道那时候我的表情一定很滑稽,突然站在兰图先生身边的莫妮卡小姐一下子迈步上前,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刀子,猛地划向自己脖颈,这突然地一下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当我想要去阻止这一切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咖啡杯摔在地上,咖啡洒了一地,我闭上了眼睛,我从小就晕血,我不敢去看。我听到了莫妮卡小姐的声音,她竟然还能说话,声音那么温柔,那么动听,她让我睁开眼睛,让我别害怕。
我鼓足勇气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幕我惊呆了,震惊,划开的脖颈处并没有流血,溢出的是粘稠的带着刺激性气味的液体,机油,翻开的皮下,并不是鲜红的血肉,那是,金属,她的皮下是金属,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大动脉,那是一根透明的胶管,里面流的不是血液,没错,是机油,莫妮卡小姐的嘴角划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她说,你好,我叫比利3代。
她就是比利3代,和她相处了一下午,我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站在我身旁的漂亮女郎竟然是一个机器人,我感觉我就想在做梦一样,我一定是头天晚上睡觉前饮酒过量,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强烈地眩晕。
我颤抖着掏出手机,拍下眼前的这一幕,然后将嘴巴凑近手机的话筒,我感觉我的舌头在打结,但我知道我必须将这一切上传到文字处理机器人那里去,我说不出那时候我的心情究竟如何,兴奋、震惊或者是其他什么,我还得为我的报道取一个名字,不,不仅仅是取一个标题那么简单,我肩负着宣告一个时代结束的重任,信息时代结束。
我只能说夏洛•兰图生来就是为了改变世界。
2114年,机器人时代元年。
————纪录片《机器人之父——夏洛•兰图》
(《环球日报》前总编乔恩•希曼回忆部分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