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虽说是妖怪，但也是姑娘家，她合计了一晚上，决定不化身为鸟载着少年回梦安居。于是第二天大清早就带着睡眼惺忪的少年去路上拦了辆牛车。

刚上车，那赶牛老爷子道：“姑娘，这么大清早的是要上哪去啊？一个人出门在外可要警惕着点啊！”

这时重明才反应过来，原来出了村子就没人看到少年了。她转头一看，见少年脸色很不好，想是他心里又在合计自己原来真是只鬼了。重明怕他难过，对赶牛的道：“老爷子，这牛车我不坐了！”赶紧拉了少年一溜烟跑了。

“我们不做车要何时才能赶到梦安居啊？”

“大约要小半个月吧。”

“那么久！”少年叫起来，自顾自喃喃道：“我要离开村子这么久……”

“外面也有许多好玩好看的东西的！”重明劝道。

“外面的东西怎么比得上村子里的呢？”

少年这句话说完没半天，就在路上玩开了。他看到没见过的树木也要去瞧瞧，看到没见过的动物也要上前摸摸。

忽然，少年看见灌木丛里有一只耳朵极尖的猫，一双眼睛蓝幽幽的。他从没见这样的猫，刚伸出手想去摸，只听那猫发出低沉的男声：“看什么看，小心我吃了你！”

少年吓了一跳，赶紧缩回了手，那猫就自顾自走了。少年赶忙问重明道：“那是什么？！”

重明笑道：“那是猞猁成了精啦。”

“他也妖怪？同样是妖怪，你长得那么好看，他就那么凶。”

少年本是无心，重明却听红了脸。

两人就这样一同赶了四五天路。重明为人一向稳重，但也被少年的快活感染，见他事事好奇，就事事详细解释给他听。唯一奇怪的是，少年最近咳嗽越来越多，脸色瞧起来也不怎么好了，重明每每问起，他都推三阻四的。

一日夜间，重明见他睡得不踏实，便上前看他。只见少年脸色苍白，在不停呓语。重明这才一拍脑袋想起来，这少年的灵力大抵都是从那村子的土地上来的，离开了那么久自然难受了。当即化身为鸟，载了他往梦安居飞去。

少年迷迷糊糊醒来，却见自己在天空中翱翔，兴奋地紧紧环住重明的脖子喊道：“重明！你太厉害了！”

重明心下不好意思，便道：“你再睡会吧，一会又没力气了。”

少年便在重明柔软的羽毛中睡去，等再醒来已是在榻上了。他迷迷糊糊听到一个女声吟道：

“要知前世因，

要知来世因。

今生受者是，

今生作者是。”

少年睁开眼，只见身旁香烟消消，堂中昼静。排徊四顾，闯无人踪。钟磐一声，恍来云外。他大声问道：“重明，你在吗？”

忽见一名青袍女子走进来，向少年问道：“你是哪位？”

少年一时语塞，答道：“我……我不知道。”

只听那青袍女子道：“可怜，可怜。人生换了皮囊，便为嗜欲所泪，饥寒所困，把前事多忘记了。你想知道自己是谁么？”

少年点了点头，女子将手覆在他额头上，念道世间许多因果之事：“某人是善人，该得好报。某人是恶人，该得恶报。某人乃是无厌鬼王出世，地下有十个炉替他铸横财，故在世贪警不止，贿赂公行，他日福满，当受幽囚之祸。某人乃多杀鬼王出世，有阴兵五百，多是铜头铁额的，跟随左右，助其行虐，故在世杀害良民，不戮军士，他日命衰，当受割截之殃。其余凡贪官污吏，富室豪民，及矫情干誉，欺世盗名，种种之人，无不随业得报，一一不爽……”

起先少年还努力去听，后来却睡过去了。待得少年醒来，重明已在榻边，青袍女子端坐着。

“这是类无烟类居士，梦安居的主人。”重明轻轻对少年道。

“你可知道你是谁了？”类无烟问道。

少年缓缓点点头道：“那村子本是清河县，我是县丞的儿子。某天我们县内一户人家挖井挖出了一个墓室，墓主想必是极风光的人，出土的只是小小的一块地方，就有许多金银财宝。不想这件事被邻县知晓了，他们将我们县的百姓屠杀殆尽，建起一个小村庄掩盖恶行。他们挖走了所有墓藏，移了一些县民在村中生存，直到今日……”

重明心下骇然，这么说来，少年喜欢的村民的祖先，岂不是他的仇人？想必后来是村中年纪大的人认出了他是清河县县丞的儿子，才害怕地一直让梦安居将他赶走。

“那你还想回去吗？”类无烟问道。

少年摇了摇头，凄然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你……想转生吗？”类无烟再问道。

“转生？”这时少年抬起了头，一脸惊讶地问类无烟：“一定要转生吗？”

“你的灵气一直来源于清河县的土地，你现在若是回去，肯定没有好下场。你若是迟迟不去该去的地方，会就魂飞魄散。”

少年转头看向重明，重明自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便握住他的手笑道：“你去吧，我会一直等你。”

少年这时也感觉自己体力不支，握紧了重明的手，咧开嘴笑道：“重明，我走了！”

类无烟便打开另一只香炉，喃喃道：“人命关天地，从来有报施。”

少年身形慢慢幻去，这时重明才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儒生。”

重明眼睁睁地看着儒生消失了，握着儒生的那只手慢慢紧握成拳头。

类无烟取了手帕擦了擦重明脸上的泪水，缓缓说：“我们且等一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