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游船隔着窗和湖擦肩而过，街口那家开了几十年的裁缝铺子还在，阿伯手里的糖葫芦串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山楂新鲜而饱满。

从艳阳山上望去，顾明和司意从小一起长大的小镇，沉静一如当年。

不过这天镇上分外热闹，锣鼓喧天，爆竹连连，胜似新年。

原来，司家小女司意今年高考中了状元，小镇出了这么个人才，大喜事一件。

镇长就拉拢各元老级人物给她办了场升学宴，让大家沾沾喜气。

喜宴高潮，众宾客吃喝正欢，镇长站在宴席中间，豪情壮志地描绘了一幅蓝图之后，带着大家鼓掌让状元站出来说几句。

司意被自家父亲一把推上去，一个踉跄险些摔了。

等她稳站在众人面前时，发现自己其实挺像一个谋生计的小丑的，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讪笑。

镇长似乎对她寄予厚望，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疼得她直咧牙。

这时候，坐在宴席里看好戏的顾明才忍不住笑出声来，“爷爷，你拍疼我媳妇了！”

司意最讨厌他当着别人面喊她媳妇，没皮没脸的，他不要脸不代表她也不要脸。

闻言，台下一片哄笑声，司意巴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可顾明不准啊，他站起来几个跨步就站到了司意的身旁，挽着她肩膀，任她怎么使暗劲，甩也甩不掉。

流氓！

司意见顾明从镇长手中接过了麦克风，直觉这丫的又要捣乱了。

“首先，多谢大家对我家媳妇儿的关心和厚爱，能有这么一个知书达理，才识渊博的老婆也算是我顾明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得，风头又都全让他抢了。

……

话说回来，对于这门从天而降的娃娃亲，司意到现在还是不能接受。

这哪是喜事啊，明明是飞来横祸！

且不说她是在高考放榜之后才知道的这件事，顾明那流氓在风月场所里玩了那么多女人，现在又想平白无故地讨个黄花大闺女当媳妇。

痴人说梦！她不同意，坚决不同意！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用得着上一辈包办婚姻？

她知道这件事后整天求着自己的父母收回成命，十几年前定的娃娃亲做什么数。

问过她本人的同意了吗？

但父母摇头说没办法，这是爷爷那辈定下来的，人早走了，只能先处处看，实在不行再亲自上门给顾镇长赔礼道歉。

准确来说，是顾明他爷爷定下来的，当年司意满月酒，顾明也才三岁，镇长应邀来他们家吃酒，见司意这女娃生得水灵，顾明那小祖宗又分外喜欢这小丫头，就厚着脸皮缠着爷爷定下了这门亲事。

这才有了后来解不开也躲不开的孽缘，坑苦了司意。

顾明自打知道他和司意有娃娃亲这回事之后，天天往司家跑，跟在她后面，一声声媳妇儿媳妇儿地喊个不停，也怪不害臊的。

一开始，司意被他媳妇儿媳妇喊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自然也没给他好脸色看，“谁是你媳妇儿，要脸吗？”

顾明也不生气，仍旧是一脸“打是亲骂是爱”的无所谓，“你啊，你是我媳妇儿。我不要脸，我要脸干啥？我要司意，我要我媳妇儿。”

…

这天，司意在房间里收拾行李，看着一旁嬉皮笑脸的顾明，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人光有一副好看的皮相和一张甜得能流蜜的嘴，除了能勾引人家纯情小姑娘，什么用都没有。

花言巧语,虚情假意。

怎么她就和这种人缠在一起了呢？

越想越生气，心头火越烧越旺，她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顾明拆解入腹，免得祸害她。

明明和她完全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况且她寒窗苦读十余年，刚熬出头，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正等着她勇敢地飞出去。

她凭什么要和眼前这个二流子命定一生！凭什么！

但她转念一想，去外地上大学以后，只要借口学业繁忙，能不回来就不回来了，工作之后就更加不用说了。

拖个十年八年的，她不嫁，他们还能把她绑回来不成？

这么一想，她似乎就解气了许多，看着顾明那双贼溜溜盯着她的桃花眼，也不觉得有多讨厌了，现在随便他恬不知耻，出了这小镇，人生还是会掌握在自己手中。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察觉到了司意的心情变化，人更乐了，“媳妇儿，有什么喜事？这么开心？刚刚还一副想把我生吞活剥了的泼妇样。”

司意找到人生出路之后，心情大好，自然不会和他计较太多，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就继续捣腾自己的零零碎碎了。

顾明见她懒得搭理自己，自觉无味，又挑起新话题，"媳妇儿，你带那么多东西去学校做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以后再拿呗，要不我送过去给你也行。”

司意仿佛被他无意戳中了心事，踩着了她刚想潜逃的尾巴，手上的动作一顿，心虚地不敢做声。

背却僵硬地挺直了。

良久，没听见他再有后续，屋子里安静得可怕，司意想看他是不是觉得无趣就走了。

屏着气转回头，正迎上他那双散着怒气的眼睛，司意从小到大没做惯坏事，现在心里藏了事，更觉得矮人一等。

哆哆嗦嗦地问了句，“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他冷笑，“我看我媳妇儿，你说我干嘛？司意，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打算上了大学就逃得远远的，不回来了？”

果然老江湖，阅女无数，观人于微。

既然猜到了，对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司意大大方方地抬起头，应了回去，“是啊，我要在那边学习工作生活，寻良人结婚生子，回这里有什么前途？”

话刚说完，司意看见他一改从前的嬉皮笑脸，脸一下子就沉下来了，“你说什么？寻良人？结婚生子？”

还没等她回答，那人恶恶地吼了一句，“司意，我他妈真想掐死你！”

然后装酷似地甩门而去，司意笑骂了声“幼稚鬼”，下一秒也着实松了一大口气。

要真和那嬉皮赖脸的主儿死扛，估计她一辈子都走不出这个镇子。

不过，认识顾明这么多年，司意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被惹毛了的样子，呲牙咧嘴的模样倒真是让她感到大快人心。